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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地产套住之后,伟东开始进入焦头烂额的年代。往日许多神头鬼脸的合作者也渐渐稀少,倒跟我这种没什么用处的人多了些闲聊的机会。
伟东时不时打来的那些电话,对我而言,基本相当于不定期播报的时事资讯,让身处书房中的我另长出一双眼,在随着他观望世界。但现实中的我,却只是每日埋头书桌,啃点弄潮儿们看不上眼的东西。
一年后,我自学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看来我的能耐就是做个考试机器,只有官方划出圈来的东西,我才有可能击败别人。而伟东的能耐,却是在圈外做文章。
我成了律师,在外面一个事务所里兼了份职。尽管作为新人,初期能接到的案子还不多,但回家后也偷偷拿鼻孔看了老婆几回。
但老婆却似乎依旧不拿我当回事,仿佛在说,你就是成了律师又能怎么的?还不是下层人一个,只能忙活点鸡毛小案?还不是要跟江湖上黑白道的各色烂人接触,外带低三下四去讨好法官,没点自己的独立价值?甚至连自己的良知都不能确保坚持得了,有什么好神气的!
这些当然都是我替她想出来的,但事实的确如此。在我心目中,老婆就是个洞察一切的神明,对我的任何缺陷,都应能了如指掌。
在我跑过几个案子之后,感受到的切身体会,就是一介律师不可能独立办案,忙得灰头土脸,日夜绞尽脑汁,最终往往还是落个不了了之。且不说什么地方保护、长官意志之类的介入案件绝对天经地义,即便一个小学文化的法官都可以在你面前将法律随意解释玩弄,而你还只能赞美人家的英明。于是便难免频敲退堂鼓,想与其在外辛勤做狗,还真不如回校讲课来得清静。
在这种窝火心态下,回家再享受到老婆的卫生球,当然愈发感到自己这种半个身子下海掺和上的营生,实在谈不到任何风光。即便挣点小钱,也不会被老婆放在眼里。唉,人家不是早就把咱给看透了吗?只要有她在,我还忙活个什么劲儿!
何况在本质上,我从来都是个讨厌竞争的观察者。我一向认为,历史固然会由于竞争而前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该以竞争来作为生活的主要内容。我与伟东之所以能一直保持密切关系,一定程度上也就由于两人在竞争态度上的反差。若是两个只知竞争的人待在一起,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但我还是得咬牙坚持下去。这其实不是为了在老婆面前显摆,而主要是向以伟东为代表的社会力量证明,兄弟我不光会教书,也能跟江湖中人打交道了。哼,小羽同学,你就将不屑进行到底吧!
但话又说回来,即便在伟东这种牛人身上,都有风水轮流转的现象发生,何况我老婆这种靠国家政策吃饭的打工仔。外贸公司在经历过最后几年风光后,政策条件忽然发生了天大变化:国家不给它们包成本了,从此做生意便要自负盈亏。这话原本听起来都新鲜,谁做生意能不考虑成本?但当初谁让咱国家穷呢,把外汇看得赛过黄金,才养出这么一帮感觉良好的外贸人。后来国家发现,光挣了钱存着不花,其实很可能更傻,于是才不再对外汇盲目崇拜。结果让这帮干外贸的一时还真有点扭不过弯来,脑袋里能想到的,无非还是再找国家要点什么优惠政策。
但我老婆的确就不是常人。面对如此险恶的生存环境,她依旧能以不变应万变,拿对付我的原则来对付社会——她继续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