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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伟东杂乱的记忆中,关于许菲的性情变化,大致是这样一点点发生的。
可以说,自打重回西山参加工作,并住在伟东家里,许菲就开始有点别扭。这一是由于伟东家位于郊区的小胡同,回头见到当年机关大院的熟人,总觉有些没面子;再就是一到单位里,看其他那些住集体宿舍的教职工们,成天自由自在还挺热闹的,而自己倒好,工作后一天集体生活都没过,就跟人同居上了。尽管,你可以说,伟东的条件、关爱都没任何问题,那些小教工也都各有烦恼,肯定多半还羡慕自己的男朋友呢。
但别扭终归是别扭,反正就觉着,自己一出校门好像就成了家庭妇女,就给憋到了一个小旮旯里,出门见了那些农村邻居还要叫什么三叔二婶,连自己这口普通话,都显得那么另类。还有胡同的道也挺难走,眼睛始终要盯着脚下,晴天硌脚雨天烂泥,每天上下班都要在马路之外如此跋涉十分钟。尤其下夜班后,尽管伟东总会来接(他不接也不行啊),但见天在这种小巷里摸黑蹚一遍,头一回你可以说有历险成分,第二回你也可以说锻炼了生活信心,第三回你还可以说体会到了二人世界的特殊感受,但走到第一百回、第一千回呢?还历险吗?还信心吗?还温馨感受吗?恐怕就光剩没脾气了。这时许菲想起当年老爸对自己的阻拦,才恍然明白什么叫不听老人言。
何况,在伟东下海之前,研究所每天的工作也无非坐班干活,谈不上什么风光。下班后更是忙着跟些三教九流、神头鬼脸的家伙们称兄道弟,吃吃喝喝,看上去简直就跟个小市民没什么两样。仔细再一想,他本来不就是个小市民吗?尽管外出上了几年大学,但一个人沉淀在骨子里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改变!如今又回了老家,更是如鱼得水,那还不在庸俗的大道上一路狂奔?
于是,头几年许菲的闹腾,便体现为对伟东热衷的事一概不喜欢。伟东外出应酬,她要嗤之以鼻;伟东碰到点高兴事,在她看一定是小人得志。伟东家那种农村式的生活环境,自然也难以让她认同,毕竟初期的客套礼让是一回事,但长期融在里面就是另一回事了。暂时的与人为善,与长期的改变自我,这很难良好协调。当然伟东父母也很识趣,早早就让他们自己开小灶单过,但问题是,许菲的厨艺却比较抱歉,又不可能顿顿都指望伟东下厨。要是在机关大院里,起码还能到食堂吃,对外可以解释为自己一个人懒得做,但在这深巷小院,你一个居家小媳妇儿,除了做饭还有什么好忙的?结果许菲便一天天走向郁闷深处,甚至到了单位都不想回家。
对此,伟东实在没少费心思来伺候她。许菲不上夜班的时候,伟东就找帮小哥们来家打牌,让小空间里显得热闹。平常家里订着好几份西北出版的杂志,让许菲感觉基本还跟在老家那边一样。每到年节,必定要请许菲的朋友及同事来家做客。当然都是伟东从头忙到尾,中间还要担当陪酒主力,这边刚喝上几杯,转身就杀回厨房做个菜,回头解下围裙再挑个话头,跟座中诸位一一对饮。这些勉力打造气氛的努力,日后想起来,每每令伟东不无辛酸。
许菲很快又跟机关大院的一帮人玩到了一起。那些人当初基本都没考上大学,如今却差不多都工作在机关、银行一带,听上去一点都不差,这绝对让许菲感到不平衡,心想我复习了两年才混进个商校,凑合着干个图书管理员,这些人凭什么啥都不会却能跟权力、金钱打交道?找谁讲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