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蛋中没硬骨头。
第一轮抽皮鞭,落水一个。
第二轮坐老虎凳,有人才加一匹砖,就软了。加到第二匹砖,又败阵下来二人。就剩一人既没表态招,也没说不招,就痛晕过去了。用冷水照面门一泼,人便苏醒过来了,也不待人喘过气,第三匹砖又加了上来了。
正在加塞的过程中,那人大叫一声,“我投降!”
回过头来,再看门外听审的人,又少了大半,只剩十余人了,伫立在原地不动了。
先期落水的军统特务,一问籍贯、出身、受训地点,以及加入军统的时间,无一人是正牌子货,皆为半路出家的半瓶子醋。都是些什么人呢?鸡鸣狗盗之徒!这样的人,每月是可以到会计那里领薪水及经费,但在正式编制上,这些人都不占名额的。
去莠存良,剩下来的才是精品。
这十余人是不是精品,把负责给他们发薪水的会计叫来,逐一指认,便知结果。会计可以不知道十余人的军秩与职务,但一定知道该给他们发多少薪水。按照这条线索,拿得多的就是头目,拿得少的就是喽啰。
会计是陆明楚,夏正帆审讯徐克祥那天,让他在外陪审,还没打就招了。
突破陆明楚的最大好处,就是军统派驻上海的特别行动组,被连根拔起了。虽有漏网之鱼,但好处是显著的:潜在的威胁,被消除了。
俄顷,陆明楚被押解到了,其人五短身材、满脸麻子、肥头大耳、眼小如鼠。生就如此尊容,李逸群实在不敢恭维。搞特务工作的人,面相一定要普通,体貌特征如此明显之人,居然被放在上海从事地下活动,并被委以会计这样的重任,李逸群实在不懂戴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带着疑问,李逸群一问方知,陆明楚原为国民党上海市特别党部的会计,抗战爆发后特别党部撤退到了重庆,其人却因贪污公款,就被革了职。正愁生活没着落,戴笠找上了他,一番威逼利诱后,他就乖乖地就了范,到上海替军统效力了。
原来如此,李逸群愕然之余,骤然发笑,差点没笑背过气去。笑毕,李逸群心中对此人的发落,也定了案:指认完人之后,立即让他滚蛋,任其在外是死是活,与七十六号没任何关系了。
心下盘算一定,李逸群着即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威吓道,“一会,那些人被押上来,你去挨着指认他们,不可有任何隐瞒,否则……”
“是……是……”陆明楚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不狼狈。
李逸群睥睨而视,从鼻腔里憋出一声长长的“哼……”
指认很顺利,十余人中,有三名是负责人,其余的都是虾兵蟹将,代号为“斧子”的特别行动组组长席辞修却不在其中。
一俟指认人完成,就没陆明楚什么事了,李逸群当场就宣布,立刻开释陆明楚,发给三百元中储券算作川资,哪里凉快就上哪里待着去。
陆明楚一听,慌了神,膝盖一软,跪在了李逸群面前,连连给李逸群磕头作揖,口中恳求李逸群大发慈悲——
他这样出门,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脱不了军统的报复。
李逸群一听,冷笑,怕死就对了,要是一声不吭地掉头就走,那才真有问题了。
于内心中,他越发坚定了最初对陆明楚的判断。
在已知陆明楚确实怕死,还把这样的人留在七十六号内,搞不好哪天又给军统的人策反了回去,转而作内应,那不就成定时炸弹了?这样的人是留不得的,客观上的因素,就不去讲了,主观上的因素,这个人的面容确实有碍观瞻!
李逸群对手下人一摆手,命令道,“送走!”
陆明楚一看势头不对,一把抱住李逸群的大腿,赖住不走了。
癞皮狗见多了,却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李逸群着实恨得牙痒痒的,一声令下,命人将其丢出七十六号门外。
临被赶出门前,事前口头允诺的三百元中储券,是一分不给了。
处置陆明楚,李逸群是当着那十余人面进行的,让一干阶下囚看得是心惊胆战,惊吓之余,不禁皆为自身前途担心了起来,忐忑不安写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不待李逸群有进一步的动作,几个禁不住吓的,先服了软。按他们事后的说法是,在那种环境下,自知那些酷刑挨不过,生性又不如那些忠义之士刚烈。与其先吃上一顿苦头,然后被动地被人拉下水,还不如索性主动服个软。
他们的心态如此,更多的人心态又何尝不是如此,胆怯是一种奇怪的传染病,一旦蔓延开来,对意志力形成的破坏力是十分惊人的。这些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本就没什么是非观,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多数选择了落水。李逸群当场接纳了他们,连投名状都省了。
余下几个态度暧昧不明的,未作明确表态,还在观望,这其中包括那三名负责人。当头目的和作喽啰的,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就是,有矜持与没矜持。轻易就落了水,就不是矜持了,他们是在等合适的价码。至于杀身成仁,并不在首要考虑的范围。
让一个人从容面对死亡,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