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生肘腋(7)

行,就更不用谢振华操心了,打严淑英加入军统起,便有模有样做起了二手汽车买卖的生意。一些欧洲侨民,出于对中日战争以及欧战前景的忧虑,在欧洲不能回的境况下,纷纷选择了举家迁往南美一带。从前用过的汽车,带是带不走的,就地丢弃,又觉得可惜。遇到严淑英主动上门收购,出价又合理,自是乐意至极,立马收钱,奉上钥匙,让严淑英开车走人。收购来的汽车,面相好的,严淑英便命人把好的配件,拆下来,换上次一点的同型号配件,再将车内装潢整饰一新,转手就高价卖给那些因战争陡然阔起来的新贵,大赚其钱。而那些好一点的配件,她则命人装到了那些面相差的汽车上,并对这些车进行技术改装,留作执行任务时的专用车。严淑英就靠这样零敲碎打,居然也攒了几十辆性能不错的改装车,她将这些车分散藏匿,一旦执行任务需用车,她就将这些车派上大用场。

衣、食、住、行,谢振华都不用费心,当这样的家,其实并不难。

但成家,还是得要有个“家”,哪怕是形式上的,经过一番仔细的挑选,他们最后敲定,将英租界哈同路34弄14号洋楼定为他们的“家”。

上海的房子,多为石库门房子,即花园洋楼,洋楼前是花园,楼后还是花园,洋楼以三上三下或三上二下的构造居多。而他们选作“家”的洋楼,就显得寒酸了点,是二上二下构造的,楼下是厨房、餐厅、客厅,楼上是两套卧房,之所以说是套,就是一套起居室,书房、睡房、卫生间,都包含在其中。

说是寒酸,面积却不小,据谢振华目测,少说也有两百多平米。这样的房子比之前他亲手烧掉的家,面积是小了许多,但比之他在重庆住过的蜗居,那又不知大了多少去了。

家,是很温馨的字眼,离谢振华很近,又很远。近的是,他将和一个还是完全陌生的女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远的是,他找不到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更像是这里的过客,找不到家的归属感。

有了形式上的家,接下来要讨论的事,就令两人觉得尴尬了。按照他们个人的想法,既是名义上的夫妻,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同床而眠,这种真夫妻之间才该有的事,超出了二人承受的底线!故,上面的人,不体恤下情,乱点鸳鸯谱,硬要将两人送作一堆,这想想就是不太靠谱的事,也就没必要太过认真了。因此,二楼的两套卧房正好派上了用场,二人各住一套,分室而居,这事就算解决了!

家是私密的地方,卧房更是最私密的地方,关起门来的事,谁知道?

然而,他们认为私密,未必真私密。

正月初五(一月三十一日)的那天早晨,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进出的第五天,他们从广播中,收听到了这样的明码播报:

“[中央社讯]据塔斯社30日报,美国化工联盟宣称,部分输往赤俄的化工原料价格即将调整,对应涨价化工原料价格前后分别为:硫酸,前0096,后0102……”

这所谓的前后,要分开记录,前是一组后是一组。而原文报价的顺序,是作过调整的。

让他们听出这是明码播报的原因是:塔斯社是苏联的著名通讯社,是绝不会称自己的国家为赤俄的。

这样的广播内容,稍纵即逝,绝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这是给专人的——“干将”与“莫邪”。

谢振华不是边听边记,他是听完之后才默写出来。

严淑英是边听边记,她的记录是备份之用的。

校对电码之后,一层加密,谢振华负责解译;二层加密,掌握密电码本的严淑英负责解译。

不久,他们译出了电文:

“闻(段)东楼弟新娶佳妇,甚感欣慰。然,近日悉,弟与妇不和,致分居,何故?盼二人和好如初,否,家法难容!兄(余)淦昌。”

二人一看内容,顿时目瞪口呆,止不住后背一阵发冷,好半天都无语。

段东楼是谢振华的化名。电文的内容不难理解,问题不在理解与否。而是远在重庆的戴笠不用出门,都能知道他们分室而居的事,那他们还有什么私密可言。

令人恼火万分的是,这暗中窥视的眼睛,又在何处?

特别是最后那句“家法难容”,警告意味颇浓,若两人不依令行事,必将遭受家法的制裁。

“姑奶奶我不干了!”严淑英恨恨地说道。

谢振华不惊不奇,仿佛早料到她会有这么一说般,淡淡地问,“你不干能行吗?”

闻言,严淑英愣了一下, 感觉像是踩空了一脚, 心里一下乱得不知说什么好。不管她承认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说了句大实话。在她加入军统之初,有人就给她特别强调过:“立着进门,横着出门,生是团体的人,死是团体的鬼”。那些话,现在都还犹在耳边回荡。

上贼船易,下贼船难啊!

气话在嘴上随便说说可以,真不干,那是万万不行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样的勇气,严淑英还真没有。

所以,只能想一个周全的办法——

办法,是她想?是他想?还是他、她都想?

指望他,好像是靠不住的。就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受了那么重的申斥,不仅满不在乎,还慢条斯理地从火柴盒中抽出一根火柴,不作点烟之用,却是伸入烟灰缸中,不住地搅拌了又搅拌。这人着实令人可恼,但凡一有什么心事,就是这个习惯性的动作!

当她是个透明人吗?

她突然感觉胸口有些闷,不是都说,天塌下来男人扛么。可这一到关键时刻,正盼着他有所表现之时,不料想,他却摆出那些温吞水男人才有的作态,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气恼之下,她做出了个连自己都感觉奇怪的举动,伸手去夺他手上的那根火柴,却未如愿拿到手中,给他灵活地避开了。

两人不发一言,为了一根微不足道的火柴较上了劲。如此你攻我守反复几次之后,他作出了让步,将那根火柴递到她手边,她却不领情,一把拍开他的手,气鼓鼓地说道,“离我远一点!”

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他将火柴梗丢进烟灰缸,走到小客厅的沙发旁,侧身而倒,一躺进沙发,便一动不动了。

独留她一人坐在大客厅的沙发里,唉声叹气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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