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杰在沈阳城里太原街上拐了个弯,一切就都变了。他在中国东三省数得着的繁华里拐了个弯,转过了座写字楼。好多年之后,他才知道这次行进中的普通变向对他意味着什么。可是现在,他只是在突然面对的景物前恍惚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一个瞬间看到这些。
太原街,沈阳城里第二大的商业街。只要你在沈阳南站下了火车,出站后面对的就是它。它的繁华里附带着南来北往,可能只是稍事停留的行客旅人们,极度的繁荣里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不确定以及脏、乱、差,是其它城市腹地的商业街们所不能比的。沈阳人喜欢这种感觉,经常拿它说事,比如说不屑于其它地方的繁华――香港有什么牛×的?顶大天每条街都是太原街呗。可是现在傅杰拐了个弯后,发现他面前什么店面都没有,连个地摊或者推车卖水的都没有,就像是回到了农村。
面前的街道变窄了,路面上的沥青斑驳不堪,甚至坑坑洼洼,像是他家乡的那些乡间小路。路边的树长得茂盛,茂盛得粗野,完全没有被人修剪过,在头上三四米高的地方枝杈们就隔着街交织了起来,间隔致密遮天闭日,阳光都隔断在树梢上面,下面只是些比夏天的浓荫更深些的暗郁。目光所及,这里随处都长着杂草,甚至在路中心里都是,稍有破碎的沥青缝里就长短不齐地滋生着,与路边树丛里的一样葳蕤。
在傅杰的身后,他来路的方向,时尚强劲的街舞音乐还能隐约听到,依稀还是繁华人间。而这里,在沈阳盛夏的正午,在这片暗绿色的道路上,只有青草汁液的气息,很热很闷很香,窒息般地存在着,熏得人喘不过气来。剩下的就是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一点点哪怕最轻微的活动都没有。
他站在街口出了会儿神,然后拿出来沈阳地图还有一家住户的门牌地址,转过头核对这里的街名路牌。他知道他来是干什么的。他手里提着酒店专门送外卖的食盒,他必须得限时送到。不然他会被扣工资,甚至丢工作。这比什么都重要,比突然袭来,措不及防的乡愁重要一万倍。
地方没有错,就是这里。傅杰提起食盒往里走,里面的路况更加糟糕。路面越走越窄,道路越来越不平,一路上连一户人家都没有,长短不齐的野草下面是满地的乱砖头碎瓦片,像片抛荒了的野地,或者是多年前着过场大火,把所有的人家都烧毁了,只剩下了当年的断瓦残垣。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出每一步,时时提醒自己小心翼翼。他得走快些,快去快回,酒店后厨房的水案上还有大堆的死鱼烂肉在等他收拾,可是手里却一定要稳,食盒里的饭菜不能颠簸,连里面菜肴摆放的花式都不能错样……这就是他的工作,两个月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干这些。
三百米后傅杰绝望了,这条路到了尽头。一大片的爬山虎密密麻麻地织在几棵粗壮矮胖的旱柳上,像面超级硕大的绿毯子,非常壮观非常漂亮,可是它挡住了傅杰的视线,挡住了傅杰的路,他挣钱吃饭的路!傅杰呆呆地站着,心里百爪挠心,不知如何是好。这是他第一次出来送外卖,竟然没法收场。他连打个电话回酒店报告情况的勇气都没有,要命的是这里也没有个人能让他问问路。
七八分钟之后,他只有掉头往回走,临走前他下意识地贴近了那片爬山虎,不死心地想最后再看看这片爬山虎后面能是什么。却不料他突然间心花怒放,简直都有死里逃生的感觉――这片绿毯子一样的爬山虎的右边,有个仅能容人侧身而过的树丛缝隙,透过那一点点的缝隙,他看到了一座二层小楼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