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头都大了。
放在战争年代,机械厂那几个家伙肯定是叛徒。工人们几拳几脚下来,何主任们就喊爹叫娘了。那胖子姓皮,是大地经济贸易公司的副总经理。皮副总看来势不对,急忙给总经理胡老七打电话。胡老七鼓励说,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坚持一会,就已鼻青脸肿,坚持不下去了。再打电话,胡老七就关机了,办公室也没人接听电话。皮副总跟胡老七也混了蛮长时间,当下就明白胡总只怕是要丢车保卒了。他也是能伸能屈的,又见何主任们特没骨气,关键时候肯定挺不住,就松了口,工人们问什么就答什么,把责任放肆地往他们身上推。
工人们又组织清查家底。这一查不打紧,竟把清查的人都吓了一跳。两年间,厂里共卖掉了三十八台(套)机器,原值四千七百多万,只卖了不到五百万。工人愤怒了,扭了几人就往检察院送。
上千人浩浩荡荡,群情激愤,一时间上河为之震动。
案情报到市委市政府,袁之刚大为震怒,当即指示要严肃查处。但大地公司的总经理胡老七已于数小时前不知所终,据悉已经潜逃。机械厂厂长黄大宏的手机打不通,据何主任说,他自从负伤后就没回厂里了。袁之刚把吴得远召到市委,限期要找到这黄大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宣传部长打来电话说,新华分社记者朱本贵和另一大报的记者沈力等在宣传部办公室,想就上河拆迁的有关事宜采访市长。袁之刚顿时头痛起来,这个朱本贵,软硬不吃,嫉恶如仇,正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在全省各级官吏中很有名气,好几个在仕途上很有发展前途的高中级干部就栽在他手里。前几年上河第三产业的暗访,也是他做下的,硬是把上一届的书记市长送到人大政协养老去了。这个沈力,也不是什么善茬,上次教师上访,本来工作做得好好的,独独他不上圈套,把事情捅了出去,弄得市里非常被动,连省里也有了看法。这次拆迁,网上讨伐声四起,连国外都有报道,还好国内的主流媒体一片沉寂。袁之刚思考再三,决定不见他们,并且指示宣传部长,负责拆迁的有关领导也一律不接受采访。
马千里把公安局关于泄密的报告送给市委市政府,袁之刚感觉到了将军的意思。无论怎样,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市里是尴尬的。有人就说,兼并案本来就是一个馊主意,这下倒好,东风不与周郎便,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不定和德国人还谈得拢。甚至班子成员里也有人持此观点。袁之刚隐隐觉得,班子里有人是和马千里一个鼻孔出气的。
袁之刚看着报告生气,抄起电话把吴得远一顿痛骂,说公安局是他马千里的公安局?他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眼里还有没得市委市政府?公安局还是不是党领导?吴得远在电话里一声不吭,袁之刚喂了两声,吴得远就说:“我在听。”不亢不卑。袁之刚把电话摔了,心里发狠,无论如何也得把这狗日的给弄下去!
远在北京的王秋山却是另一种感受。这袁之刚一向也还沉稳,怎会有如此冲动之举?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这一阵王秋山也在反思,兼并案或许真的不妥,万一上发厂也被拖垮了,上河连唯一的名片也没有了,现在还连累得和德国人的合作也泡了汤,看来前一阵的工作思路真有些问题。其实当初商议要上发厂兼并机械厂时,王秋山还真是有些犹豫不决,但架不住袁之刚好说歹说,经济工作又是政府主管的范畴,他也就同意了。至于黄大宏,按王秋山的意思是要拿下来,但袁之刚说这黄大宏和省里某要害部门负责人沾亲,只怕动不得,且那人也打了招呼,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当初要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就好了,黄大宏看着就不是什么好鸟,现在果真惹出事来了!
至于拆迁,直到网上非议四起,王秋山才警觉起来。袁之刚在电话里感叹,在中国,做点事真难,往往空谈家多,实干家少,那些站着说话腰不痛的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看着很神气,其实卵都不值。王秋山接着袁之刚的语气说,只要干事就会犯错误,不干事则永远不会犯错误,但要尽量少犯错误,尤其是涉及老百姓切身利益的事,我们最好是不犯错误!袁之刚却浑不在意,说能有什么事儿?没事!
王秋山缓缓放下电话,心道,我还没离开上河呢,你就迫不及待了!
机械厂的突发事件,袁之刚是无论如何也没有预见到的,它一下打乱了市里已有的部署。检察院严查下去,肯定会查出问题,何况那几个脓包未进检察院就交代了,众目睽睽之下,焉能不查?查下去会查出多大的窟窿,涉及一些什么人,谁心里也没底。有一点是肯定的,它将极大地阻碍兼并的进行,甚至会导致兼并流产。这不但损害了市委市政府的威信,而且给即将召开的两会带来巨大的不良影响。
正在焦头烂额之时,朱本贵们又杀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