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图 龙是神仙(6)

丁凤鸣不知他说什么可惜了,又不敢问,看看没事了,起身告辞。

回办公室坐定,心里后悔多嘴了,只怕会惹马千里不高兴。没有哪个领导会喜欢一个多嘴多舌的下属。马千里何许人,这早已传遍上河的消息他会不晓得?他晓得了会没得应对之策?自己真是狗尾续貂了!闷了一会,转念一想,马千里说有情况要及时汇报,这么说他并不讨厌这种举动?换句话说,他喜欢下属对他表示忠心?

胡老七打来电话,说:“昨儿喝酒喝猛了,这会儿还头痛。狗日的东北佬真能喝,我们南方人根本不是对手。什么事这么急?”

丁凤鸣把事情说了,问他听到什么风声了?

胡老七说:“我又不是常委,常委们开会时我也没趴在墙头上偷听,我晓得什么?”

丁凤鸣说:“你就别谦虚了,再谦虚我真急了。”

胡老七说:“你呀,就是书生气太足,迟早要吃亏的。我晓得的不比你多,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吧。”

南方的那家大报登出了关于上河市教师静坐的长篇报道,标题赫然是《风雪中的呐喊:春节让我们吃顿肉》。但在上河,却买不到这份报纸。有订户惊讶地发现,别的报纸一份不少,独独就少了这份。邮政局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得到的答复却语焉不详。人们就明白,是上面有了指示。有一个头脑特别活络的商人,凭了敏锐的嗅觉,从外地购买了一万份报纸,租车运到上河准备高价出售。才摆开架势,就被公安局逮了个正着,连人带车一块弄走了。却不料那人也是有来头的,倒弄得公安局进退两难。只那司机倒霉,运费没赚到不说,吓得当时就把屎尿拉到了裤子里。冬天天寒,据说裤裆里的物件也受了损伤。

但还是有部分报纸流散开来。那几天城里的打字复印店生意兴隆,喜得一干小老板们直呼兆头好,明年要发财的。

丁凤鸣是在网上看到这篇文章的。文章写道:

“……现场被远远地封锁,记者无法进入采访。正当记者无计可施时,一位好心的出租车司机帮了大忙。两年前,他还是合江县一名乡村教师,因为‘工资不得到手’,老婆吵得他‘安不住身’,所以才考了驾照,托人找了现在这份工作。他七弯八拐把记者带到离现场不远的一栋高楼,居高临下,记者总算是看到了现场。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这一幕仍让记者心痛不已:市政府大门口围墙一侧,聚集着约六七百人。要不是事先知道他们是一群乡村教师,记者宁愿相信是哪个建筑工地上的民工。大多数是青壮年,也有老人、妇女和小孩。此时风雪愈来愈紧,气温降到了零下。大风在窗外呜呜地呼啸着,卷起一团团的雪雾。大概是未曾料到气温突变,他们的衣服都非常单薄。一个小孩哇哇大哭,母亲就脱下身上的衣服紧紧裹住孩子,而母亲自己却瑟瑟发抖……孩子仍在抽泣。几百人紧紧地挤成一堆,相互靠彼此的体温取暖。在外侧,是数目众多的穿着棉大衣、戴着白手套的警察……

“在长焦距镜头里,记者看到了一幅不起眼的横幅:‘让我们春节吃顿肉’。记者自问不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这时仍忍不住热泪盈眶。此后在我采访的日子里,我的心常常被它刺痛,以至于我干脆就用它做了这篇文章的标题。

“……陈菊香是三墩小学一名普通的教师。找到她时,她正忙着给一群小猪喂食。校长说,她前不久已经把两头大猪卖掉了,猪价好,足足卖了一千四百多块。而别的教师则没有这么宽裕,所以明年也有人准备养猪或养鸡什么的。正说着她丈夫蒋院生回来了。蒋院生也是这所学校的教师,刚刚家访回来。蒋院生责怪妻子,说把客人晾在猪圈里‘像什么样子?’回到房间,记者一边喝着主人的芝麻豆子茶,一边打量着房间的陈设。两间单身宿舍打通后,前面做了厨房兼客厅以及工作间,后面就做了卧室,放了一大一小两张床。房间里有几件没上漆的家具,桌子和衣橱已经裂开了筷子宽的缝隙。墙边的泥地上有两个杯口大的鼠洞,孩子在往里灌开水,冀望把老鼠赶走。对于工资被拖欠,他们都表示‘搞不懂’。倒是蒋院生说起他的班上今年又有几个学生流失,显得忧心忡忡。‘农民都不愿送孩子读书’,他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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