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权利 第一章(17)

12.谁可笑话金花银

明朝的“财政预算法”内有一种名目为金花银的专项预算,是专供皇帝散漫使钱的,名目的立项因由类似于当今的财政备用金。当然两者是大不同的,备用金名义依然姓公,而金花银则名实皆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税,也莫非王财,干吗要单设这金花银呢?虽说所有的财政税收都是皇家的私囊,但毕竟不能单由皇帝独占独享。他要猛士守四方,得安排军事预算;他要干部佐天下,也得支付行政成本。皇家事业,细分之,不止千万种,到处都是“要钱才能做事”的,“各部门的干部”也都是。多给钱多办事,少给钱少办事,给多少钱办多少事。从这个意义上讲,即使是皇家税收,也是一种“公共财政”。从理论上讲,皇帝要用钱是可以“自己用钱自己划”的,但每次用钱都要走“立项、考察、批字”的程序,麻烦得很,不如在预算中设立“皇帝基金”来得爽。所以,明朝立了一条祖制,国库每年须安排专项资金供皇帝私用,号称金花银,基数是100万两,每年按比例递增。100万两银看起来并不多,却是400万石米,而且其他各类皇帝私用的东西,如车子房子之类支出,阉竖丫鬟之类开支,皇后妃子之类开销等等,另有预算,不在金花银使用之列。这笔钱专供皇帝吃喝玩乐,数目也是吓人的。

这个金花银,在天下承平国库充盈之际,也许算不上什么事,皇上大手大脚带头消费,也能以消费促进生产,带动很多事业发展的嘛!但在天下饥饿、社稷动摇之时,应当压缩这笔非生产性开支。因为家国是皮,金花银是毛,先要有皮存,才能有毛附,如果皮都没有了,那只能是“一地鸡毛”了。要使金花银久有,先要使家天下久安。家天下是本上之本,金花银是末上之末,要爱金花银先得爱家天下,要保金花银也先得保家天下。这道理实在太浅了,但怪哉的是,明朝有几个“一把手”一点也不明白。史上不爱江山爱美人者多矣,但皇帝当守财奴,不保江山却要死保几个小钱的则很罕见,明神宗父子就是这类“稀货”。

万历四十四年,建立了后金政权的努尔哈赤已觊觎明朝江山很久了,举兵攻打辽东,那边渔阳鼙鼓动地来,这边却缺粮缺饷,无力作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个没有粮草的军队能有什么战斗力?但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明神宗每日依然饮酒,“每酒必醉,每醉必怒”。前方将官三番五次向其告急,请求增拨军饷,而明神宗自始至终不给回音。军情紧迫,国库空空,主管财政的户部官员只好先斩后奏,也算是违反“预算法”吧,挪用了5万两金花银替辽东战事救火。不料,人家要他江山他不理,人家要他的金花银就好像要了他的命根子。这个十数年深居深宫不问朝政不批公文的明神宗对此反应甚快,立刻下诏痛责户部和兵部:“今将金花银两,未经提请明白,擅自借用,是何体制?”上纲上线,要“有法必依,违法必究”。“尔来各官不遵国宪,肆意要挟,好生欺玩,堂上官姑且不究,该司官且罚俸一年,以后如再仍前逭者,查治不宥。”不惜江山这个真正命根子,而死也不准谁动他“游玩娱乐资金”的一根毛。

如果说努尔哈赤初扰辽东是秋风起于草木,让鼠目寸光的明神宗看不到掘墓人掘墓来了,但其子朱常洛上任后,形势十分危急,是完全看得到末日临头的。朱常洛即位不久,天下大饥,民不聊生,民怨蜂起,李自成的反旗猎猎作响,辽东战事频频告急。斯时国库告空,无银可支,各“部门”都压缩银根,唯有这个金花银增势强劲。见此,有大臣名周瑞者建议:停拨金花银,以赈灾济边。此本是耿耿忠心为明图,朱常洛一听这话却火冒三丈,对周氏打领导主意的提法大动肝火:“此银两原系祖制进内,周瑞擅请停用,为大不敬。本当廷杖,念即位之初,姑从轻,降一级调用。”宁失江山不失财,朱常洛更有乃父之风!惜乎23年后,清军打进了北京城,朱氏皇朝保不住了,不知他们到哪里去弄“金花银”的财政预算了。明之掘墓人在明宫中见到了大量白花花、金灿灿的银锭,每锭重达三四百两。站在这堆神宗父子舍不得作军饷的金花银面前,掘墓者清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嘲之曰:“明宫蓄如许物,奈何数称饷绌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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