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着,天光大亮,一艘扁舟驶来靠岸。袒胸露背的船老大颈子上挂着几块铜钱,恶脸道:“妈耶,就只有两个人。”远处传来喧嚣的人声。赵玉霞心惊:“不好,郭兴他们追来了,你快走!”推常维翰上了扁舟。船老大不开船,说是得多上些人再开。赵玉霞就给船老大一把碎银,说:“还不快些开船,‘打歪子’的来了!”船老大晓得这土匪黑话,“打歪子”就是劫船,罩目看,果见一群土匪跑来,揣了银子,急喝水手撑船离岸。
赵玉霞牵枣红马立在岸边,挥泪道别:“维翰,保重!”
常维翰朝岸边的赵玉霞拱手:“嫂夫人保重!”
扁舟行至中流,郭兴一伙土匪撵到江边,跺脚叫骂。
常维翰在涪陵码头下船,日夜兼程直奔荣昌县路孔寨。赵玉霞给他那张字条上写有赵书林家的住址和她给赵书林的信。他那额头的伤口不深,伤口愈合时,终于进了路孔寨,沿坎梯老街走,多数房屋破旧,唯一一座高门房院气派,门首挂有“赵家大院”的匾额。认定是此处,敲门后,看门人开了门。赵书林不在家,管家吴德贵听他简诉来由后,好热情,唤丫环端来热水给他洗脸,又寻来衣服让他换下血衣。他换上的是赵书林那四面开叉的长袍冬服。丫环说,天气冷,又给他戴上了主人的翁帽。他在赵书林家堂屋里坐等主人,喝过三泡清香的荣昌绿茶,疲劳顿消,起身出堂屋转游。
大户人家赵书林这“赵家大院”乃是走马转阁楼,四合院、三重堂、大槽门,背靠濑溪河。房院的正侧分明,设有厨房、牛屋、猪圈和储藏室。院子里有宽敞的天井,天井里有假山和草木花卉。看着这房院,他便思念起闽西老家望月岭那土楼,哀叹自己命运多舛。
赵书林提了精致的竹篾礼盒进到宁徙家的院坝里时,宁徙正在给双胞胎儿女喂奶。“给娃儿喂奶啊。”赵书林笑问。“赵相公来了,院坝里有竹凳子,各自坐。我刚从田里回来,娃儿要吃奶。”宁徙背对了他说。
宁徙家这房子在高坡处,坡下的濑溪河如同一条细细的银带。赵书林家那“赵家大院”就在濑溪河下游的路孔寨里,挨靠河边。两家人上下隔河远望。宁徙与赵书林相识后,有过来往。冬天终于熬过,她一大早便开始忙碌,喂完那头荣昌猪,就扛了锄头下田。长工已经赶水牛犁了两块田。地多人少,只有一头水牛,多半靠人力。老憨蹲在田边捏肥球,肥球育苗节约种子,用水少,这上千亩山地只能多种旱粮。老憨累饿得皮包骨头。地多花销大,买水牛、农具、家具、种子,请长工、日常的吃穿用花销,所带银子途中已经用完,所带银票去“官钱铺”兑换的钱也已经花光,长工们的工钱还欠着。幸亏赵书林派管家吴德贵送来米面、腊肉,又找乔村长借了些钱,这才吃了顿说得过去的团年饭。眼下,囊无余粮,枕无余积,就指盼秋收补欠。太阳当顶时,桃子提了米羹来喊开饭,她才回屋吃饭,喂奶的她吃的是白米稀饭。她让老憨跟她一起吃,老憨不从,说是恐长工们有闲话。老憨带长工有办法,跟他们同吃同住。饭后,她去摇篮里抱起光莲、光圣,惯常地在院坝里给两个孩子喂奶。她终日里半饱,奶水少,就用手挤奶子,两个孩子才不哭。心里凄然,我一个妇道人家,年纪轻轻就饱受这么多的磨难,往后的日子咋过。她这么想时,赵书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