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命子从(4)

“哦,都是康巴人。”老人说完平伸出右手示意他们请,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昌都。”那地名像是勾起了老人的往事,“二十年前我在那里留下了数不清的脚印,那时我们的驮队数量就有刚才的牛毛那么多,像牵直的牛肠子从这个山坡到那个山坡。”老人喝下一口酒下意识地看了看帐篷的门帘,说:“唉,驮队是最害怕这个鬼天的,要是骡子在雪地上一打滑,很容易折断腿。记得一次在冰天雪地的拉马山,我们要经过一个六十尺长的冰坡,当我们眼睁睁地瞧着两头骡子顺着冰坡滑下深谷时,所有的人、骡马都掉泪了,大家砍来树枝铺在冰道上,我身旁的一头骡子一踏上冰道,就听见咔嚓一声,腿骨折了,痛得骡子躺在冰面上急促地抽搐,四肢在空中不停地乱踢。四个人连忙去扶住它站立起来,有好几次人和骡子都重重地摔在冰上,受伤的骡子半边脸贴在冰面上,红红的眼睛像是哀求主人救它,主人拿起枪悲悯地对它说,‘来世变人吧!’枪声响起,人畜哭成一片。”

“在冰坂上还是牦牛行。”阿多深有感慨地说,“老人家在驮队干过?”

“半辈子都在茶马道上行走。”因为酒兴和新老同行的缘故,他们便聊到深夜……

清早,天空依然雾蒙蒙地罩在帐篷的上空,除了零星地听见牛嗥声外,整个牧场能听到空中的雪花落在草地上的细微声。牛群静静地在帐篷四周啃噬未被积雪覆盖的草根,央金和央宗一大早就起来拎着奶桶在喊奶牛的名字,在忙碌的清晨她们很少说话,虔诚的佛教徒阿妈告诉她们:“早晨是新的一天的开始,神灵在万物迎来新的一天要为所有的生灵诵经,因此不能大声说话,最好是埋头做事,以免打扰神灵。”央金从懂事的那一天就是这样按照阿妈的嘱咐,用无言的劳作来博得神的欢喜。

阿多被牛粪火刺鼻的烟雾呛醒,他用脚蹬了蹬正在熟睡的索郎,小声说:“懒狗,赶路了。”他绕到帐篷侧面美美地撒了一泡尿,尿液把脚下的积雪冲了一个大大的窟窿。这时,牵着牛犊走来的央金正好瞧见了他的‘小弟弟’,央金伸出舌头迅速埋下头走开。索郎睡眼惺忪地走出帐篷,在地上拾起一捧雪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从拴马桩上取缰绳,阿多对索郎说:“去给她说我们走了。”

索郎推辞说:“你怎么不去?”

“要你去你就去。”阿多凶神恶煞地抬腿踢了一下索郎的屁股。索郎骂骂咧咧地去同央金道别,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小皮口袋,说:“这是她为我们准备的干粮。”阿多下意识地回了回头,看见央金拎着奶桶一动不动地站在距帐篷不远的土堆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他朝她挥了挥手,她没有回应,仍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俩人翻身上马,马鼻里喷出热气腾腾的烟雾,一声嘶鸣朝雪地奔去。

雪,连续三天不停地下。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