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之盟(1)

时逢敬鸡朝拜墨尔多神山的日子,正是布里科小麦抽穗的时节,造物早于苯教在洪荒时就作法泥石流将大渡河上游沿岸冲积成一片片高低错落的台地,在布里科台地上,那隐秘沧桑的碉楼,如一座座直冲云霄的长剑,昭示着藏汉大走廊上各迁徙民族生生不息的抗争精神。这些碉楼曾让强大的乾隆皇帝坐如针毡,著名的长达二十年之久的金川战役就在峡谷里发生;这些碉楼记录着尔金呷驮队在古茶道上的光荣故事;如今,远方被雪山环抱的八琅喇嘛寺的转世大活佛又在碉楼的见证下诞生了,这一吉祥之事再次走入了藏人轮回的生命理念。

阿满初嘴里不说心里想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在碉房外的启明星目不转睛的窥视下,她已经将妹妹泽央措的腰带扎牢,接下来她用温水将脸洗净,然后揭开一个黑色的土罐,一股醪糟味扑面而来,她用银质羹舀出浅黄色的粘液均匀地将它敷在脸上,像羊胎盘上的一层亮膜,湿润而透明,妹妹也学着她的样子如法炮制。这一招是去年带着右手脱臼的妹妹随阿爸去康定“回春医馆”医手时学到的。当时一位身穿旗袍的女人捂住肿得“猴耳包”式的腮帮来拔牙,那女人白红而娇嫩的皮肤令她十分羡慕。后来阿爸带着她们去拜访康定知县时,她才知道去拔牙的女人原来是知县的夫人。夫人告诉了她这一秘密,用猪胰子泡在醪糟汁里,再加些蜂蜜或冰糖泡上半年就可以使用。俩人相互对视亮晶晶的滑稽模样,忘情地大笑起来,“嘘!”她强忍笑容用食指堵在唇上悄声提醒妹妹,说:“阿妈听见会骂的。”

阿满初对墨尔多庙会充满着一种埋在心底的渴望,她希望看见降央土司的二儿子土登,同他约会,但又怕见到他,她从骨子里明白,降央家族、尔金呷家族是“横”在他俩面前的不可逾越的高山和大海。她常常在想疼了脑袋时只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偏偏会爱上仇家的人呢?”但一想起土登健壮的身躯和俊朗的面容,特别是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和笑起来露出的两排整洁的皓齿使她心动,她的渴望已孕育出一个令她朝思暮想,挥之不去的土登情结。在等待润肤液干燥的时间,她的思绪漂向了去年丹东草场的赛马盛会上。

那天,丹东草原万里无云,太阳发出的光焰晒得人们的皮肤灼烫难忍,女人们在草地上弄来宽边的大黄叶盖在头帕的额前来抵挡强烈的阳光,男人们却恰恰相反,习惯而固执地将宽边大沿帽挂在脑勺下面的背上,从不怕晒太阳,阿满初在无意中听阿爸对知县说,游牧男人的英武和帅气有一大半是靠在策马飞奔时,在空中飘逸的长发和背后扬起的大礼帽的动感来展现的。阿爸是受丹东头人的邀请去的,等到降央土司在显著的位置坐定后赛马开始。

土登不顾家人的劝阻带着脱臼的左手跃马奔向起点,这让土司夫人非常担心,连忙叫管家去阻拦他的行为。康波管家屁颠屁颠地来到土登面前,说:“二少爷,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能剧烈运动。”管家拉住缰绳苦脸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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