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茶马”路(8)

郑云龙埋头盯着被太阳照射的自己背负茶包弯腰驼背的影子,弯弯曲曲的影子勾起了一段难以泯灭的往事。十六岁正值长身体的年龄,为了帮表哥打架,他被十几个对手打伤后丢弃在磨子桥下。焦急万分的家人发动了所有的亲戚和邻里在四处寻找,他苏醒后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家已是三天后的事情。当他饥饿难忍地路过一家卖油条的小摊时,身无分文的他本能地抓起一根刚出油锅的油条往嘴里塞,“你他妈是强盗变的不成。”摊主说完拿起火钳啪地一下打在他的后脑勺,一阵令他眩晕的痛丝毫没有影响他进食,为了防止摊主的连续打击,他腾出一只手躬身护住脑袋,一只手用最快的速度往嘴里塞进剩下的半截油条,当后脑勺流出的鲜血顺着耳根流进嘴角时,那咸丝丝的血味同油条一同吞入腹中。他这才捂住血窟窿深深地向摊主鞠了一躬,用被油烫满血泡的嘴傻傻地一笑便转身离去。摊主被这一举动弄懵了,旁边有人在说:“傻儿,用鲜血换了一根油条,一定是个傻儿。”奶奶替他包扎伤口后心疼地说:“你太像你爷爷了,我们西北的回回们迁到这里,受的磨难比海水还多。”

当郑云龙走出回忆将注意力移向小满金时,一种用生命换生存的代价在小满金的移动的步伐间体现出来,他同情地问:“伍大哥,满金太小了,等他再大一点出来也不迟啊。”

“哎,没办法,我八岁就跟父亲上路了,记得父亲替我背好茶包后送给我的第一句话是‘娃娃,不愿你长大做官做府,只愿你将来背得起二百五’,上路的第六天就翻要命的大相岭,爬到冰天雪地的山岭,进入马尾林,被茶包划过的树枝落下的厚厚积雪直往脖子里钻,那才叫透心的冷啊!一路上爬悬崖,过溜索,一不小心就没命了,谁叫山里人的命这么贱呢。”

“你们一年四季都背茶包去康定?那里不产茶吗?”

“不产,藏人像命一样离不开这边的茶,这条茶路养活了我们五代人啊。”伍大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的声音被茶包压得瓮声瓮气的,汗水顺着油黑的皮肤往下流,他不时地用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圆形小篾圈来刮身上的汗水,每走十几步就停下来歇气。远远看去他们像背负着一个大方桌,瞅着一双双蜡黄瘦削的腿,真不知是如何撑起这些茶包的,郑云龙同情地看见,他们的腿肚子凸出来的肌肉像是骨头挤骨头时挤压出来的,这让人看了想掉泪。背夫们人人都杵着一根刚好比腿长一些的拐子当拐杖,拐杖的一头钉着一根手掌那么长的横木,另一头是尖铁,歇息时将铁尖稳稳地插在石缝里,然后屁股就坐在拐子的横木上站立着休息,站立着撒尿;女背夫要撒尿就麻烦了,她们趁男人走远,就用随身带着的竹笋壳当排尿的槽,要是途中遇上“经期”,大腿内侧的皮肤全被草纸勒出一道道血印,严重的发炎生疮。

“真主啊,背夫太辛苦了!太辛苦了……”这一切让郑云龙心里直哆嗦,而小满金背上磨出的一道道血印提醒他,要想在山里活下去注定要脱几层皮,甚至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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