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高欢和小猴子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跟在尔朱歌战马后面,在怀朔镇没有遮挡的土街上策马行走,无边无沿的大雪从缝隙往身体里钻。尔朱歌四处张望,来到一个酒馆前,跳下红马,推开大门,夹杂着酒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她走到土炕边,皱着眉头看着不干不净的土炕,犹豫要不要坐下。小猴子抢先几步,甩开袖子在炕上擦擦,尔朱歌笑着指指对面让小猴子坐下。小猴子向高欢眨眨眼睛,这是尔朱歌第一次让他们接近。
酒保跑过来,左手端着一盘牛肉,右手端着一盘胡饼,两臂间夹两碗烧刀烈酒,不由分说向炕上一放,盆完跳动不止。
小猴子满脸好奇:“我们还没点菜,怎么就上了?”
酒保眼睛瞪的更大:“乡下人,没见识。大雪封路,只有牛肉大饼和烈酒了,没得选。”
小猴子摇头叹气,左手往嘴里扔一块牛肉,右手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忙不迭说:“你这是酒吗?你这是牛肉吗?”
这家小酒店是怀朔镇的百年老店,从来没有人说过半句酒肉不好,酒保瞪着眼睛:“不是酒是什么?不是牛肉是人肉吗?”
小猴子忽然绽开笑容:“这不是酒,这是天上的玉宇琼浆,那也不是牛肉,人间哪里有这么好吃的肉?高大哥,小姑娘,来,尝尝。我爹爹干脆开个酒馆,中原哪有这么烈的酒?”
酒保才明白人家在夸自己,笑出声来:“嘿嘿,这酒在大漠中首屈一指。”
小猴子一把搂住酒保肩头,从怀里掏出布包,小心翼翼露出簇头递到他眼前:“小兄弟,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酒保抓过簇头看了半晌,摇摇头:“我叫老板帮你看吧。”
小猴子不信地哼一声:“你们老板行吗?”
酒保鼻子同样哼一声:“西边的波斯人,东边海岛中的倭人,南边的梁人,我们老板什么人没见过?还有全身赤炭乌黑的昆仑奴,你们听说过吗?”
小猴子摇摇头:“去你的,别忽悠我。我们坞壁中什么人没有?鲜卑,匈奴,柔然,高勾丽,金发的羯人我也见过,世上哪有全身黑炭一般的人?”
酒保碰地一拍桌子,从地上拎出慢慢一坛烧刀子:“我要找出来,你全喝了。”
小猴子赌酒保在这冰天雪地中不可能找出这样一个人,啪地拍桌子:“好,一言为定,你给我找来。”
酒保二话不说,挑帘回了厨房,片刻时间拽着一个光着膀子乌黑发亮、全身黑炭一般的一个人出来,推倒小猴子面前。不光小猴子的下巴都要掉下来,连高欢和尔朱歌也吓一跳,这人头发卷曲,头顶几乎顶到天花板,除了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齿,全身黑得如同掉到墨水中染过。酒保得意洋洋:“他是老板收留的昆仑奴,在店里劈柴烧火。你输了,喝酒。”
小猴子举起酒坛咚咚灌下去,停顿一下,抹净唇边的残酒:“我喜欢喝酒才喝,不表示我输了,你看这昆仑奴的牙齿和手掌还是白的,并不是全身乌黑。”
尔朱歌露出笑容,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小猴子,你的嘴比牙齿还硬。”
小猴子兴趣转移到昆仑奴身上,站起来只及他胸口,仰头问道:“能说汉话吗?”
昆仑瓮声瓮气回答:“一点点。”
小猴子拉着昆仑坐下来,打听他来历,酒保抢着说:“他来头可大了,昆仑山以西数万里的波斯国向魏国皇帝赠送神兽,派先遣大臣去洛阳交涉。他们去年五月路经高平,遇到胡琛起兵,响应破六韩拔陵起事,队伍被冲散。昆仑本是波斯国士卒,被叛军裹挟来攻打怀朔镇,被我收留在这里养伤。他来自昆仑山以西,我们就叫他昆仑奴了。”
尔朱歌摇头表示不满:“什么昆仑奴,就叫昆仑吧。”
小猴子长吁口气:“杨忠说起塞外的奇事,我们都以为他吹牛,我今天才大开眼界。”
小猴子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摇头晃脑高兴地说:“这酒真好,一点儿都不头疼,我得给爹爹带些酒曲,他一直想开个酒馆。”
“我们该走了。”高欢站起来整理行囊。
小猴子惦记着簇头上的奇怪文字:“簇头上的符号问清楚了吗?”
尔朱歌站在旁边挥着马鞭,准备动身:“你一沾酒就钻到桌子底下,你喝醉之后,酒馆老板认出那是突厥文字,那个弯曲的小蛇叫做阿拉米字母,是从更西边的地方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