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和侯景护送老侯父子和杨忠赶路,趁着黑夜逃到树林边缘,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侯景猜道:“水声响亮,必是大河。”
老侯对附近地形极熟:“这是易水,我们过河就到达中山地界了。”
高欢听到易水的名字,口中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燕子丹送荆轲刺秦,高渐离击筑,荆轲合着音乐高歌而去,就在这里!”
荆轲刺秦的故事在燕赵大地广为流传,老侯本是河北铁匠,熟知此事:“荆轲就从这里出发,去刺杀秦皇。”
侯景从密林间隙向东边眺望,看到天边隐隐泛亮,一屁股坐下:“我们在河边休息一阵,天亮后去找嫂子吧,这里到处都是葛荣贼兵,要当心。”
老侯坐在树下休息,气息调匀:“河北兵荒马乱,你们去哪里?”
高欢在洪水中梦见踏星而行,立志要做一番大事:“几年前,我做信函使的时候路过建兴,大白天突然云雾弥漫、雷声轰鸣,惊天动地。我仰望天空,恍然入梦,仿佛踏星而行。我本以为那是梦境,昨晚葛荣贼兵紧追不放之际,晴朗天空突然暴雨连天,河水暴涨,冲没追兵,我仿佛重回梦境。这次我听得更加真切,苍天仿佛天让我西去秀容草原,那里将有我不世的功业,还有一个神秘女子等候我的到来,成为我一生的宿命。”
侯景笑呵呵说:“你不怕嫂子知道?”
高欢理直气壮:“这是天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昨晚梦境再现眼前,洪水爆发连侯景也亲眼所见,岂为虚幻?”
侯景先点头,后摇头:“天降大水,我看见了,你仰天发呆,我也看见了。至于踏星而行,没看着。”
高欢立下决心向西投奔尔朱荣:“葛荣摩拳擦掌,要起兵造反,未必不是好事。”
侯景大声赞同:“我左脚底长了肉瘤,行走不稳,本应是一个街头等死的瘸子,却鬼使神差地被选为怀朔镇兵。别人都说,你是个瘸子,怎么还能打仗?镇兵镇将都反了,连瘸子也得入伍,我骑在马上,谁能看出我是瘸子?”
秋冬的嗖嗖冷风从深林中划过,老侯裹紧身体:“普通百姓盼望太平盛世,英雄少年却喜欢乱世,天下大乱才能英雄辈出,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秀容草原,投奔肆州刺史尔朱荣。”侯景看一眼高欢,抢着回答。
老侯见多识广,听说过这个名字:“尔朱荣?那个契胡酋长?这个统领数万部曲的契胡小酋怎么做得大事?”
小猴子听不明白:“爹爹,契胡是什么意思?”
“契胡就是杂胡,连祖先都说不清楚的胡人。”老侯耐心解释。
高欢听出老侯轻蔑口气:“我先从随吐火洛周,后跟随葛荣,他们只是四处烧杀抢劫的鼠目寸光之辈。尔朱荣不惜散尽畜牧资财,招合骁勇,结纳豪杰,我在怀朔镇的旧友段荣、刘贵和窦泰都投奔他去了,都称赞他胸有大志,必成大事,我们打算去看看。”
老侯看了一眼侯景,问高欢:“你是汉家男儿,为什么要与胡人混在一起?还不如与我们一起投奔梁国。”
侯景不服气:“我们胡人怎么了?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
高欢从小在怀朔镇,没有强烈的胡汉之别,从囊中拿出一块胡饼递给老侯:“我六世祖高隐为大晋玄菟太守,统领鲜卑地域,三世祖高树在后燕为官,后燕皇帝慕容宝兵败后,他归顺北魏被封为右将军。我祖父高谧是他第三子,官拜侍御史,坐法徙居怀朔镇。我父亲高湖生性率直,不通家事。我出生时母亲离开人世,被寄养在姐夫家中。我姐夫名叫尉迟景,是鲜卑胡人,我从小到大都和胡人朋友们一起舞刀弄枪。侯景是羯人,刘贵、段荣和窦泰都是鲜卑胡人。在我最潦倒的时候,昭君不顾家中反对嫁给我,她父亲娄内干是北地马王,也是鲜卑胡人,我的儿子高澄胡语流利,也算胡人。昭君嫁给我后,我岳父赠我宝马踏燕,我才加入镇军做了函使,只有我自己知道身体里留着汉人的血脉,他们都把我当作胡人。”
老侯饥寒交迫,撕下一块胡饼放在口中,小猴子忽然跳到高欢面前,张开手掌,现出那只射中杨祯的闪亮簇头:“高大哥,你见多识广,这只簇头有什么来历?”
高欢将簇头举到眼前,食指指甲轻弹,发出嗡嗡震动空气的声音。侯景凑过来,从背后箭囊拔出一只弓箭,与那只簇头并列,形状完全一样,只是尺寸略小。小猴子呀一声,伸手取过侯景的长箭翻至背面,没有找到弯曲像小蛇一样的图形:“还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