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男根的亚当》 第 二 章(4)

 

走吧,丢掉男子汉可耻的怯懦,永不复返地走向我们希望中的那边。那边是什么?干燥的平原,一望无际的水域,城市和村庄在地平线上遥遥升起--我们三个人的家乡。我们用柔韧的藤山柳和青槐枝杆扎起了担架,抬着一直呻吟不已的鬼不养兵娃,默默离开了拔断筋。最后一瞥眷恋的目光深深扫向掩埋着生灵的乱石堆,和我们的哀悼一起永远留给了远方的虚空。而在我们前面,是棘丛莽林,是望不到头的昏暗,是森林王国的无数神秘和不尽不绝的恐惧。

2 走向林莽深处

已经无法前行了。浩渺苍茫的原始绿色拥载着我们就像推动着一只残破的舢板。触礁的那一刻,我们发现,当初全连披荆斩棘进驻积石火禹山脉的那条路,已经被新生的植物阻塞得密密匝匝不见缝隙,而且全是带刺的高生灌木。灌木两边一直耸立着山峡般高大冷峻的杉林,黑黝黝阴森森的,鬼气弥漫。就在杉林逐渐稀疏低矮的那一段,一条陌生的小路赫然出现了,歪歪扭扭通向远方金灿灿的阳光。走在前面的我不由得停下,憎恶地望望四周的林木。老河说,那就歇会吧。

我们吼喘着将担架放下,颓唐地一屁股窝进草丛。三天了,鬼不养兵娃一直在昏睡。我们一次次呼唤着想让他醒来,却希望自己昏然睡去,永不苏醒。路太难行了,而森林就像时间一样无头无尾。我们苦不堪言。我说,今天我们只能在这里过夜了。老河不吭声,用衣袖揩着脸上的汗,好一会才道,再往前走一程吧,兴许那边就是头。我叹气,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老河。一会,我看他站起来打算启程,只好过去将担架前面的藤条挂到肩上。这时,我突然觉得一股酸酸的吃吃发笑的冰冷气浪从脚心腾起,飞快地弯弯扭扭地游动着,转瞬袭遍了全身。没等我回过神来,两腿就变得像出锅的面条一样软软乎乎的。我扔掉担架一头栽倒在地,又惊呼着撑起身子。担架歪斜着,鬼不养兵娃发出几声痛苦的呓语。老河愣怔片刻,抢过来扶我,又忽然丢开,跳到担架旁,将几乎要掉下来的鬼不养兵娃朝里搬搬。我又一次栽倒了,两排牙齿拼命朝一起厮撞,挤压出阵阵咯咯咯的响声。那股冰冷的气浪化作一种酸疼的感觉在浑身的每一个关节处肆虐,像有许多小兽在那里咬噬。我顿时大汗淋漓,瞪凸了眼睛望着周围随风张牙舞爪的森林,哀叫几声便翕合了眼皮,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到处是危险、到处是敌意的森林王国了。

老河爬到我身上,呼喊着我的名字。我不回答。任何人世间的声音对我都是痛苦的召唤。

他使劲摇晃着我,又一把撕开我的领口,胡乱搓揉起来。

--老河,我不行了。

--你行,你不能不行,你比我行。

--你看,我昏死过去了。

--你没死,死了还能说话。

--我说话了?我在说鬼话。

老河松手了。一阵连呼吸也听不见的哑默。突然,他将我狠狠推了一把。

--死吧死吧,你早该死了。你害怕了,你吃不了这份苦。

是的,我害怕了。在这阒无人迹的森林,在森林的艰难困苦中,任何装腔作势的勇敢和坚强都是自欺欺人。我终于承认我是个人间侏儒。失去了信念的支撑,软弱和萎缩成了我的本能。我不敢睁开眼,等候森林中时时偷觑着生命的冥府之王的拥抱。浑身的关节依旧酸疼,就让我静静躺下,躺出一个无知无觉的明天吧。白肚鸦嘎嘎叫着,在头顶播放死亡的信息,声声入耳。但叫声很快被老河声嘶力竭的吼叫惊没了。急疯了的老河把毁灭托付给了森林的险恶,他奢望自己是一块肥肉,瘫卧在食肉兽的嘴前。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