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忆旧(19)

这么一个没人的院子,不太好找。李仲轩想了半天,觉得只有母系家族的祠堂合适,平时无人去,便在祠堂里学拳。有一段时间,师徒二人吃住都在祠堂。练的时候只能一人,连师傅也不能看的,有疑问了,才演示给师傅求指点,而且只许在晚上练。

唐维禄说:“想在人前逞能,得在旮旯受罪。”后来唐维禄以前的徒弟总到祠堂来,李仲轩的家人便有了意见,唐维禄就不再来了。

唐维禄家在农村,离宁河镇有段距离,李仲轩便总是赶到唐维禄家学,有时十来里路一会儿便走到了,而且人越来越精神,觉得没走够。

他把这种感受对唐维禄讲了,唐维禄说:“形意拳又叫行意拳,有个行字,功夫正在两条腿上。”然后给李仲轩讲了个故事。

唐维禄的师傅是李存义,李存义当国术馆馆长时,一天有个人背着口大铁锅来了,将锅往地上一放,跳到锅沿上打了套拳。可想其换步该有多快,腿功了得。

他表演完后对李存义说:“不知李馆长能不能做到?”李存义说:“此种技能接近杂技,得专门练,你的腿功如果真好,跟我比比赛跑怎样?”

两人说好,相隔两丈远,一喊开始,那人就跑。如果他跑出十步,李存义仍未追上,就算输了。

不料那人一起步,就被李存义推倒,好像俩人紧挨着似的。连续几次都是如此,最终那人背着铁锅羞愧地走了。

此人没留下姓名,三十几岁,被国术馆学员们称为“老小伙子”——有了这件事,国术馆学员们知道了形意拳腿功厉害,就肯老老实实练功了。

唐维禄说:“你走远路来学拳,走路也是练功夫。”李仲轩去得就更频繁了,即便有时唐维禄不教什么,也觉得来回走一趟,很是舒服。

有时在宁河镇里突然就碰上唐维禄,原来是唐维禄来教徒弟了,两人在大街上边走边聊,聊几句唐维禄就回去了,十几里路跟邻居串门一般。

李仲轩拜师尚云祥后,询问尚云祥:“唐师只让我一个人练,不能让人看见,说是古法,这是什么道理?”尚云祥回答:“没什么道理,不搞得规矩大点,你们这帮小青年就不好好学了。”

年轻人喜好神秘,李仲轩也觉得这么练形意拳,跟瞎子走路一样,不在拳、腿,而在全身,晚上更能体会这味道。

一次,尚云祥带着李仲轩去访一个开武馆的朋友,武馆里有许多学员在练武,李仲轩就小声对尚云祥说:“他们这样练不出功夫来吧?”尚云祥很严厉地瞪了李仲轩一眼。

离开武馆后,尚云祥说:“这么一帮人一块儿练武,得真传的徒弟就混在里面。”李仲轩认为他们都没正经练,问怎么看出来的,尚云祥说:“白天练拳,眼睛要有准星,形意拳总是一束一捉,食指尖和小指根来回翻转,眼光不离食指、小指,全神贯注,这是白天练拳的方法。”

李仲轩便省悟到昼练夜练截然不同,白日练眼,晚上养眼,都是提神的方法,形意拳的关键在于神气。

练拳的人喜欢看别人打拳,不见得在琢磨,如同写书法的人喜欢看别人写字,即便是看小孩写字,见笔墨行在纸上,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尚云祥就很喜欢看徒弟练拳,练好练坏无所谓,他也不指点,看一会儿就觉得很高兴。他自己从不在人前练拳,却像京戏票友般,特别爱看人打太极拳、八卦掌。

对于八卦掌,他年轻时得过八卦名家程廷华的亲传,可是即便是个刚练八卦掌的人,他也能一看就看上半天。尚云祥在一次看李仲轩练拳时,兴致很好,忽然说:“其实俗话里就有练武的真诀。”

他说武林里有句取笑形意、太极、八卦姿势的话,叫“太极如摸鱼,八卦如推磨,形意如捉虾”——说到这,尚云祥就笑起来了,说:“我有别的解释,太极如摸鱼,要如手探到水里般,慢慢而移,太极推手正如摸鱼般要用手‘听’,练拳时也要有水中摸鱼的劲,有这么一点意念,就能练出功夫来了。”①

“八卦如推磨,除了向前推,还要推出向下的碾劲,八卦掌一迈步要有两股劲,随时转化,明白了这两股劲的道理,就能理解八卦掌的招数为何千变万化。”②该说形意拳了,尚云祥却不说了。

隔了几天又看李仲轩打拳,李仲轩当时对古拳谱“消息全凭后脚蹬”有了领会,正在揣摩全身整体发力的技巧,打拳频频发力,很是刚猛,尚云祥打断他,说:“动手可以这样,练拳不是这样。”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