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功夫不是跳悬崖跳出来的,是练大杆子练出来的。形意的杆子厉害,杆子有丈二长,等于是张飞的长矛,名为“十三枪”。①
所谓十三个用法,其实胡乱一抡,就都有了。练大杆子得乱来,扎一枪有一枪的讲究——这不是入手的方法。
大杆子要挑分量沉的,三人高的,还要有韧性,劲一使在杆子上,杆子活物般自己会颤,越不听使唤就越是好杆子。
拿上杆子,人会失控。沉、长、颤,都是为了失控。杆子失控了,会带着人走,这时正好改自己身上的劲,改好了,杆子就在手里稳住了。练杆子跟驯服烈马一个道理,得先让杆子撒野,杆子不听你使唤,反过来还要使唤你,你也不听它使唤——这个过程要尽量长,在杆子上求功夫,最后这功夫都能落在自己身上,一开始就想着怎么使,让它乖乖的,就没的玩了。
让根死木头,变成活马,这个练法是老辈人的智慧。炮拳是从十三枪的“扎”法里变出来的,炮拳后手架在脑门,前手斜刺,正是下扎枪的架势。形意拳动起来,辗转不停,永远有下一手,下扎之后必有回弹,下扎枪的下一手,是就着回势上挑。
炮拳出手后,要向后一耸,就是上挑的枪法,所以炮拳里有两个家伙,明显的是下扎枪,隐藏的是上挑枪,一个在形上,一个在劲上,以下扎的拳形来上挑,所以才妙。炮拳要到杆子上去体会——这是以后的事情,那时候,便要扎一枪有一枪的讲究了。②
我年轻的时候,在唐维禄的弟子中算是耍十三枪较突出的。这是我练武的根基。练枪练的是拳劲。
枪劲就是拳劲——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这么说。练枪为了出拳劲,但出了拳劲,拳劲就比枪劲美妙。这美妙是因为融了脑子,练枪得肌肉劲快,得灵感劲慢。向上求索时,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这杆枪我们都不要了。
形意门的怪事不敢讲。年轻时,我一度住在丁志涛家。在那时,唐师给我们表演过追火车。就是让我们坐一站的火车,唐师说了:“我抄近道追你们啊。”
等我们到了,见唐师在火车站等我们呢,摇着扇子,身上没汗。能抄的近道,我们都想了,抄上也不会那么快。我和丁志涛都不敢说话了。
唐师腿快,交手步法■③是唐传形意的独到处。步法粗分为横、纵、斜、转,要擦地而行,越是脚不离地,越能变化,凭空一跳,变化就没了。练拳和比武时,感到憋闷,就错了,两脚一跳,好像痛快,跳多了会感到非常不痛快,就是憋闷了。不要轻视形意拳的小步一蹭,难看是真难看,巧妙也是真巧妙。
传说练形意的人能踏着荷叶过池塘,这是神话,但也把练功的方法比喻在里面了。荷叶杆轻、脆,只有一点韧劲,脚下要很细腻,去找这一丝仅有的韧劲,在一根丝上借劲。
横拳的练法,是斜着进一小步,横着退一大步,横拳等于是倒着打的,正好练这“踏荷叶”,脚伸在地上,要感到踏在荷叶杆上,只有一根丝能支持,要用脚的肉感,把这根丝探测出来。
不敢踏,轻也不是,重也不是,脚底板最嫩的皮肤和这根丝一糅合,一星点水花似的,有那么一星点弹力,人就弹开了。脚底板是练形意人的脸面,娇嫩着呢,什么时候感到脚底板会“脸红”,才算上道了。
练形意要养成“上虚下实”的习惯,上身永远松快不着力,功力蕴藏在下身。
上身如天,下身如地,这就符合自然了。电视里练拳击的外国人,上半身太过紧张,该虚的地方实了,在中医讲,就是病态。而形意功夫出在腿上,符合自然,所以不伤身,不劳神。
也别把“上虚下实”理解偏了,站桩时刻意地把全身重量压在两条腿上便不对了。“实”是充实有内涵,不是死硬。所以劈拳里的“前脚外撇的大跨步”,非常好,能把两条死腿弄活了,把体重转化成活泼的劲。
世上永远是强者影响弱者,交战步法的原理也如此。你的步法强了,能影响别人,别人不自觉地一学你,就败了。模仿是人的天性,养狗的人像自己的狗,养猫的人像自己的猫,张三总和李四聊天,最后张三脸上出现了李四的表情,李四带上了张三的小动作,都是不自觉地模仿。比武时,情急之下,人的精神、动作都更容易失控,一受惊,就模仿对手了。
电视里猎豹追羚羊,猎豹受羚羊影响,随着羚羊的步子跑了,便永远追不上了。比武的情景很像“拍花子”(诱拐儿童的迷魂术),脑子太容易迷了,脑子一迷,就跟小孩似的,随着坏人走,受对手控制了。就看你能不能让别人模仿你了,练形意的要有自己一套,不去稀罕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