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忆旧(2)

④李存义论拳中人品:

夫习拳艺者,对己者十之七八;对人者,仅十之二三耳。拳艺之道,深无止境。得其浅者,一人敌;得其深者,何尝不万人敌耶!习拳固宜虚心、谦谨,非多历年所熟复而无间断,未足以致极境。能致极境者,一由于虚心,一由于恒心,设辄作辄止,安能望其深造耶!

练形意者勿求速效,勿生厌烦之心,务要有恒,作为自己一生始终修身之功课,不管效验不效验,如此练去,功夫自然而成。

余练习拳学,终身未尝有意一次用诈胜人,皆以实在功夫也。若以诈胜人,彼未必肯心服也,诈心有何益哉?与人相交总是光明正大,不能藏心,或是胜人或是败人,心中自然明晓,皆能于道理有益也。

被人所败亦不能用诈心也。余所以练拳一生,总是以道服人也。以上诸先师常言,亦是余一生经验之事也,以后学者切记,虽然不用诈,不可不防诈,与人较量总要慎之、慎之。

乃知兵者是凶器

唐传形意拳严守古法,保留了传统中的几项杂技,名为杂技,因为是打人冷不防的技巧,比如擒拿。

在唐传形意拳中,用手去拿人,叫大小缠丝;用胳膊去拿人,叫野马分鬃;用身子去拿人,叫懒驴卧道。用整个身体去拿人,是形意拳的特点,十拿九稳。

俗语讲,“好拿不如赖打” ,意为擒拿练得再好,也抵不住一顿乱打,但形意拳的擒拿是连拿再磕。我的师弟丁志涛是杀猪的屠夫,一天唐师带我去找他,他正干活,将猪脊骨在案板上一磕就软了,骨节散开。唐师拍拍我说:“咱们的擒拿就是这个。”

丁师弟领悟得比我快,一下就明白了。我请唐师解释,唐师说:“拿是死的,磕是活的。没有拿,只有磕。”表示学擒拿的关键是学会后续手段,并示范了手法,立下规定,因擒拿易造成伤残,严禁我们用。

我家中一位亲戚逝世,葬礼是大场面,办完后我带几个师兄弟去帮忙收拾。我们一干活,把我家人吓坏了。一桩大丧幡,两三下就拆倒了,宁河县都在传这事,唐师听到,握着我们的指头说,学会了擒拿,不要用来干活,否则养成习惯,伸手就是这个,早晚要伤到你们亲人。

旧时代的拳师收徒弟学孔子。孔子有子贡帮他结交官府,有颜回帮他传学问,有子路帮他管人,门庭中有三个这样的人,必然会兴盛。

从《论语》中可以看出,别人提问,孔子会耐心解释,子路提问,孔子一句话就驯服得他五体投地,这是在训练他一言以服众的能力,去管理其他徒弟。教师教育方法的不同,也是这个徒弟用处的不同。

子曰:吾门有由也,恶言不入于耳。① 就是说:我徒弟里有子路,别人就不敢说我坏话了。

我师弟丁志涛是个极力维护唐师尊严的人,有人对唐师不敬,他是可以拼命的。那年宁河来了个戏班,戏班的武生可以从桌子上一个跟头倒翻下来。他听说宁河有个唐维禄,便说了些贬损唐师的话,自夸了一番。

丁志涛听到后,要找那武生比武,我劝告他:“吃江湖饭的不容易。”不让他去,但必须得让这武生收口。

我找了件旧棉袄,用草绳在腰上一系,戴着顶破草帽去了。这身打扮就是个乞丐,到戏园门口给拦住了,我家祖籍南京,在宁河被称为“老实李”,是此地大家,我常去听戏。看门人一看我脸,就叫了:“您今儿怎么这打扮?”

我也不回答,交了钱进去,坐在第一排。戏开演后,那武生在台上总走神,不断瞟我。戏演完后,我也不走,一直坐着。过一会儿,武生就从后台出来,一个劲儿地说唐师的好话,还表示要请客。可能是戏园看门人告诉他我是唐维禄的徒弟了。

我在家排行老二,这件事后,就有人喊我二爷了,其实当时还是十六七岁的毛孩子,也正因为年轻,才会这么办事。戏园看门人后来还找过我一次,说有一帮小孩扎棉袄戴草帽去听戏,不交钱,他们以为是我派去的,没敢拦。我大笑,说:“与我无关。”宁河的孩子鬼机灵。

唐师对我的做法很不满意,当武生来请客赔礼时,唐师反而请了他。唐师说那天戏班的人要真拿我当乞丐,我会吃亏的,因为我只会练拳,还没学打法。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