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节的时候,陆军第799团政治处新闻干事阿今在家休假。闹闹热热、喜气洋洋地过了几天,到正月初七这日,阿今的父母和爱人都结束节假去上班了,家里只剩下他独个人,他感到很轻松,却也有些无聊,于是就想寻件事做做。他寻到了一件事,就是给单位领导写封信。虽没什么非说不可的事,但出于礼貌或其他需要,他知道,写封信是应该的,过去他一直是这么做的,现在似乎也不想不做。可铺开稿纸,刚抬个头就觉得脑袋里闹哄哄的,不想写。不想写,他也不逼自个硬写,心想等等再写也无所谓,反正没什么事。就这样,他什么事没做,只懒懒地望着窗外。
天气很好,一轮薄薄的浅春的太阳如盏灯钻在窗洞里,光芒的手试探着伸进来,光亮一浪一浪,似粼粼水波。顺着这光芒的来路,阿今的目光搭在了一幢高楼的平台上,继而弯曲着泼洒开来,视野极开放,包括了大半个城市的建筑和天空。不知是出门时间长了还是什么原因,每次回家,阿今常常有事没事就跑到窗前来看这城市。他曾跟妻子开玩笑说,尽管他不在这城市,可依然保留着占有它的方式就是:回忆和站在窗前观望。他觉得就这样(从窗户里)看这城市,城市有种比他想象还要好的现代和美丽;眼下,城市在众多鲜艳彩旗和彩条的点缀下,显得越发喜气洋洋,好像有无数双幸福的欢喜的手在挥舞,在歌唱。阿今注意到,那些长长的彩条并没有像他记忆中一样,垂挂在墙上,而是由一只只色彩纷呈的大气球牵引着,在风中,这些拖着长长尾巴的气球恣意飞舞,天马行空,使人很容易想到“龙飞凤舞”。而风停息时,它们又像无数优美的念头,悠然浮在那里,微微而动,飘飘欲仙,仿佛在呼吸,长大。完全是因为它们——这些气球和彩条们的装饰,天空变得如诗如画,阳光显得越发温暖明媚,阿今的心情也渐渐变得宁静,高远,目光变得痴迷,散漫,好像沉入了某种梦幻的思绪中。
不知自什么时起,阿今睡着了一会,醒来后,他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番深刻思考,心中盘踞着一个宝贵念头。他没有马上识别出这念头所指的内容,但它的宝贵性和深刻度似乎又是不容置疑的,以致他因之而感到血在激荡,就像漂泊者在看到大陆之前感到血在激荡一样。这使阿今愈加急切地想敲开念头,弄清其真实。为了达到目的,他甚至又专门闭上眼睛,把目力全投聚于窥视心灵的努力中,这时他发现自己渴望的东西就在眼前,他没什么困难——只是一闭眼,就眼见着这念头动弹开来,吐出核心:转业!
二
人有时候也会不理解自己的,譬如阿今,他现在就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转业的念头,而且是这么宝贵地出现,仿佛此念在他心中酝酿已久。而实际上,阿今知道,当兵十多年——十二年,结婚也快三年了,转业这根“筋”,他还从来没有动作过。他的家人——父母和爱人,也从未跟他探讨过这个问题。也许,他们的想法跟阿今是一样的:年轻,还可以在部队干几年。
确实,在部队干辛苦是辛苦了些,要说付出也有付出,尤其是成了家,有了孩子,付出的就更具体实在了。但话说回来,食的是军粮,穿的是制服,领的是军饷,不管天塌地裂,日子雷打不动,这份坦然和优越也是颇为诱人的。关键是从阿今目前的情况看,他有着很好的不转业的理由和条件,从部队这边说,他很受领导器重,说句话有人听,办件事别人花两分力,他也许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行了,活得很滋润光彩;从家庭这方说,爱人还没要孩子,等于给他藏起了一半心思,父母虽然年岁不小,但身体都好,而且都还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