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儿生下来的第三个周末,一个闷热的桑拿天儿,岳父租了辆破旧的中巴车,晃晃悠悠载着我和我的老婆孩子还有锅碗瓢盆从我平生拥有的第一套高档公寓里离开了!我百感交集地看着车子驶出小区门口,站岗的保安礼节性地朝我们挥手再见。这个我精心准备的新房,前后加起来也没有住满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我原以为它是我自由幸福生活的开始,我将由此步入城市中产阶层的队伍。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被迫从这里出局了。这次离开以后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住了。车子沿着二环绕了半个北京城,终于到了丈母娘家,这感觉,好象我又结了次婚,不同的是不是娶媳妇,而是把自己嫁出去,嫁到丈母娘家当上门女婿。我无限凄凉地想起张艺谋在电影《老井》中披着破棉袄倒尿罐的情景:天还黑蒙蒙的,只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老谋子那张沟壑纵横的沧桑老脸……这张脸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没想到,多年后的一天我也和他有了殊途同归的命运,我妈的出尔反尔让丈母娘憋了一肚子火,她要不想办法撒到我身上那才是有悖人伦。
不过事情远没有我想象中的糟糕。丈母娘的房子其实只有一居,为了安置我们三口,老两口搬到了只能摆下一张床的饭厅里,这是我见过的最小的卧室,连床都是岳父找人现做的,为了节省空间没有床头,窗外就是嘈杂的主路,冬天这屋也没有暖气,只能打开推拉门,才能让厨房的暖气过来一些。我觉得把他们老两口挤到这里,十分过意不去。
丈母娘却一反常态:“没事儿,这屋光线好,看书都不用开灯;我俩睡得死,声音吵点也没关系;我怕热,冬天这儿的暖气太足了,正好这屋凉快点……”丈母娘出人意料的舍己为人让我深感意外,不知道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些天,岳父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腾出地方来放我们的东西,即使这样,阳台上的家具被子还是堆到了天花板上,连阳光都透不进来,原本不大的房子更显得狭窄逼仄了。
晚上,孩子终于睡下,我这才第一次静下心仔细端详她,感受造物主的神奇:我仿佛觉得自我延伸了,她都是我的一部分,她显得幼嫩无助,绵软无骨,不时地在梦里还咧咧嘴,象是有人在逗她。大大的脑门,光光的前额几乎是我的翻版,我看着她,就象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但肯定比我漂亮,小孩,小鸡,小狗都比老的好看。长长的睫毛已经长出来了,象一挂又浓又密的帘子垂在白嫩的皮肤上,难怪刚一出生护士们都叫她“小美女”,她是那天剖腹产手术室里出生的唯一一个女孩儿,白嫩得连主刀大夫都发出一阵惊喜的赞叹。拥着散发着奶香味的她,再坚硬的心也能变得柔软,再艰苦也觉得分外值得,她是唯一一个当我化成灰,都会牵肠挂肚的人,爱她,是我的自然本能。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带孩子竟然这么累——几乎每隔一两个钟头就要起来一次:喂奶,换尿布,而且她日夜颠倒,她拿晚上当白天,半夜醒来,眼都不睁就开始鬼哭狼嚎,不让关灯,赖在你的怀里不让把她放下,刚一放下就又开始大哭,好容易把她哄着了,天也快亮了……连着三天下来,我已经头重脚轻,白天接连打瞌睡,活压了一堆干不完,我终于体会到丈母娘说的“养一个孩子比种十亩地都忙”是什么意思了。
老婆本来就是风一吹就倒的人,生完孩子后,几番折腾下来,立竿见影地消瘦,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因为内分泌失调再加上生我妈的闷气,整天吊着一副“苦瓜脸”,没人敢招惹她。
丈母娘心疼闺女,也怕我休息不好,工作受影响,家里的经济支柱一倒那就更是一团糟了。就打发我睡客厅,她们娘儿仨挤在一张床上,因为身宽体胖,丈母娘的半拉身子经常睡在外面,尽可能把空间留给老婆孩子,有时候一不小心就翻下床去。半夜经常听到丈母娘起来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念念有词:“天阴了,天晴了,天黑了,天明了,妞妞困的不行了。妞妞乖,想睡觉,闭上眼,姥姥抱,抱着妞妞睡大觉。也不哭,也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