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黑与白(39)

奶奶大声道:“没事。不成呀,我就把褥子里儿剪下几块来,做两个布花不就完了吗?”说着,老太太似乎下定了决心,回手就褥子抖落开了。

冯胜利赶紧冲上来,三把两把地将褥子抢救出来。“妈,天凉了,咱们还得用呢?这东西要布票。”

老太太瞪着眼道:“没有白花,你媳妇怎么上街呀?怎么见人呢?”

老妈道:“可不是,你去看看,人人都带白花,我敢不带吗?”

冯胜利急道:“那也不能拆褥子呀。”

此时冯都笑嘻嘻地说:“妈,我这儿有好几个呢。”说着,他把学从校顺出来的白花拿了出来:“您看,都是带铁丝的,往扣子上一挂就行了。这是我奶奶的,这是冯青的,咱家全有了。”

老妈一把抱住儿子,在他耳根子上狠狠亲了一口:“我儿子真是好样的,将来保证有出息。”

冯胜利却闷哼了一声,翻着眼珠子说:“这他妈不吉利吧?”好在他声音小,除了自己之外,没人注意。

肖战一心要报摔机之仇,冯都让他找锯条,肖战当天就把锯条找来了。他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又去请教冯都了。冯都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中午,二人趁老师们都在午休,悄悄溜进自行车棚子。冯都指着数学老师的自行车道:“把后轱辘的车条锯喽,沿着轮圈锯,千万别锯断了。”肖战不甘心地说:“要锯就应该锯断喽。”冯都说:“车条断了,她还能骑吗?”肖战惊得直拍脑门,小都子真是聪明啊!二人忙活了一会儿,七八根车条都半残了。冯都胸有成竹地说:“走吧,骑不了两里路,这轱辘就完了,你的仇也就报了。”

当天下午一切照常,肖战多少有点紧张,心里一个劲扑腾。但冯都就跟没这回事一样,放学时依旧拉着大家去学校门口默哀。

但第二天数学老师居然请假了,此后谣言四起,大家都说:“数学老师是太伤心了,骑车时走了神,从车上摔下来了,腿折了。”

肖战惊慌地找到冯都,一见面就说:“坏了,老师腿折了,听说是骨折。”冯都大瞪着眼睛说:“真可怜呀,真可怜。”肖战咽了口唾沫:“万一,老师找咱们怎么办?”冯都眼望青天道:“什么怎么办?伟大领袖去世了,她自己伤心,把自己伤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肖战半天没说出话来,难道冯都把这事忘了?不过事后没有人找过他们,等数学老师回到学校时,四人帮已经打倒了,老师便不再追究以前的事了。

悲哀和欢乐往往是一步之差,人生如此,社会也是这样。

举国悲哀延续了一个来月,世道忽然变了,不少人跑到街上去庆祝了,大家扭秧歌,唱歌谣,跟过年似的。电视里说:国家要拨乱反正了。冯都这才知道,以前的世道全是乱的,他一直以为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呢!那阵子人们的癫狂是无以附加的,肖从特地写了副对联,喜气洋洋地挂在电视两侧,内容是:若有妖魔兴风浪,人民愤起斩豺狼。有天冯都正好去他家玩儿,竟端端正正地把对联从头到尾地念了一遍。肖从大为高兴,据说肖战一直就读不下来,特别是该断句的地方从不知停顿。肖从对肖役说:以后要向冯哥哥学习。冯都却百思不解,这副对联到底上什么意思呢?他只得问道:“肖叔叔,妖魔和豺狼是谁呀?”肖从兴奋地说:“四人帮啊,他们全是坏蛋。这下子可好了,毛主席也成反革命家属了,老百姓总算有好日子过了。”冯都依然摇着脑袋道:“打倒四人帮,您参加啦?”肖从摇着头说:“没有?”冯都指着后一句道:“那这事跟人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人民斩的。”肖从呆立了半晌,下午就把对联取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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