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都老大的不情愿,但父亲那送丧般的表情还是让他不敢造次。冯都只好躲进墙角里,恶狠狠地将白灰墙皮一片一片地往下抠。
此时收音机开始叫唤了,一个挺清脆的女声硬是装出副歇斯底里的腔调来:今天我们全文播放人民日报文章,《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今年的全国高等学校招生文化考试,让我们看到了一份发人深思的答卷,它让我们不得不思考,接什么班,走什么路的问题。我们是要社会主义的草,还是要资本主义的苗?这个问题是辽宁省兴城县白塔公社枣山大队第四生产队社员张铁生同志提出的……。
听到这儿冯胜利忽然笑了,受宠若惊地说:“嘿嘿,这哥们儿是四队的。当农民的时候咱们家也是四队。”
老妈道:“人家是辽宁的,咱们是北京的。”
冯胜利很不服气:“反正都是四队,啊?匣子里说怎么说?这姓张的小子干什么啦?”
冯都嘟囔着说:“好象是考试没及格。”
老妈低垂着眼皮道:“没及格就好了,匣子里说是零蛋!新鲜了,零蛋都考上大学了,上大学的都是什么人啊?”
冯胜利忽然大喜过望了,他回手就给了冯都一巴掌:“小子,你们这代人可比我们那会儿幸福多了,听见没有,零蛋考大学!零蛋光荣!零蛋都是好样的!小子,你将来也得给我考个大学,连个零蛋都考不了我揍死你。那什么老婆子,他们说什么草啊苗的,草和苗又怎么啦?”
……
冯都上过几天托儿所,因为和小朋友打架被人家开除了。他别的不明白,却知道零蛋并不光彩。但冯都思考的是另一个事,既然零蛋可以靠上大学,那为什么还要考试呢?前几天他下棋时,五大爷的对手走了一步废棋,无大爷斩钉截铁地说: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了那道手。
八点钟,电台的社论总算播完了。冯都谎称要去茅房,终于跑出来了。
从外院的正房溜出来,拐个弯就是里外院之间的过道了。自来水池子边总有积水,冯都恰巧踩在水洼里,差点摔了跟头。他不得不紧跑了两步,一肩膀撞在山墙上才算找回平衡来。冯都正要继续前进,却听见后院里传来肖战他妈的声音:“你就别嚷嚷了,让前院的人听见,人家说出去怎么办?”接着是肖战爸爸的声音:“听见就听见了,又怎么啦?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全世界都得把咱们中国人当成神经病?大学里全是零蛋?!照这样下去,咱们国家早晚要回到原始社会了。”肖妈说:“假装没看见吧,别生气了。”肖战爸爸依然满腔怒火:“什么叫反潮流呀?潮流是客观规律,反规律就是反动!”肖妈“哎呀”了一声:“你别胡说了!咱们就活这一辈子,就算回到原始社会也轮不到咱们。”
冯都探着脑袋向后院望去,只见肖从满脸悲愤的站在葡萄架下,似乎刚刚被人抽了嘴巴。肖妈一个劲地拽他袖子,看样子是要把他拉进屋去。此时堂屋的门帘子忽然掀开一角,肖战的小脑袋钻了出来。他眨巴着眼睛道:“爸,《红灯记》开始啦。”
肖从愤怒地跺了下脚:“不看,全是胡说八道。”
肖妈使劲拽了他一把:“不看也别在院子里呆着,外面全是耳朵。”
冯都心念一动,外面都是耳朵?不对呀,从没看见过满大街跑耳朵啊,肖妈是什么意思?好在他马上就被另一个细节吸引住了,《红灯记》?李铁梅和她的表叔?那不是收音机里的事吗?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大点不就完啦,为什么非要进屋呢?冯都非常聪明,他立刻便想到《红灯记》保证与电视有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