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 第四章

杨澜

当她有一天要面对真实的世界的时候,当你做五天值日别人就觉得你活该做五天值日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开导你女儿呢?

崔永元

当时是她自己改的,她有一天跟我说,爸爸我不想每天做值日了,我说你想怎么样呢?她说我想一个星期就做两天。两天其实还多了一天。

杨澜

还多一天呢。

崔永元

你这就对了,我说,我认为这个做值日是老师给每个人的劳动锻炼的机会,你把别人的机会给占了。

杨澜

剥夺了,不好。

崔永元

应该每个人都有这样锻炼的机会,我这是说瞎话呢。

杨澜

也不算说瞎话,其实这是硬币的另外一面,我觉得你要让你女儿了解到真实的世界,要不然有这么一个长着理想主义脑壳的爸爸,把女儿也给弄得……

崔永元

我有一次在家里看电影,电影频道播《五朵金花》,然后她看我看得津津有味,她也陪着看,一边看,她一边说,爸爸这个电影真好看。她说的,她说了两次,然后我挺伤心的。

杨澜

为什么?

崔永元

因为我觉得她不会觉得这个电影好看,她想让爸爸高兴,你 知道吗?我不喜欢她这样,从小看人家眉眼高低,是吧?迎合 别人。后来我说,没你的动画片好看,我为的就是不让她有这 种状态。

杨澜

我觉得做爸爸妈妈有一种很矛盾的心态,一方面希望他们能够 单纯的时间越长越好,另一方面或多或少也觉得他们要是太单 纯了,将来也挺吃亏的。所以在你的身上那么一个认真的人,我 觉得可能这种矛盾比其他家长更痛切一些。

崔永元

我觉得可能等我女儿长大的时候,像她这样的人特别多,占社 会上的绝大多数,复杂的这一批,我就是唯一活着的了,都过去 了这批人。

杨澜

什么叫复杂的这批人都过去了?就你复杂了?

崔永元

对,就像我这么复杂的,这么愤世嫉俗的这批人都死的差不多 了,我觉得,然后新成长起来这拨,就会像我女儿这么单纯。这 次《我的长征》我们的几个大学生特别可爱,我以前很烦这个 八、九十年代出生的这些人。

我们那个旗手叫张浩然,21 岁,是个大学生,他举着那个红旗 大概走了有五千公里,在这之前一直他举旗,我每次去我都看 他举着旗子在队伍前头默默的这么走。

我做不到,我体力做不到,我能力也做不到,我觉得我总会找一 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把这个红旗推出去,但那大学生什么都没 说,就这么举着,他非常可爱啊,我觉得像我们这一代人,这样 的人不多,真的不多。

杨澜

你曾经遇到过的最大的诱惑是什么?

崔永元

走穴。我给那个楼盘剪彩最高价开到了一剪子50 万。

杨澜

你为什么不去呢?

崔永元

我觉得我抵御不住。我是没法抑制自己的一个人。所以我想一 旦我爱上了剪彩之后谁都拦不住我,那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别 碰它,别沾这个事。到今天我坐在你面前我还告诉你,我还是非 常爱钱的。真的,我就是不敢用这种方式去挣。

杨澜

你有很长期的朋友吗?听说在《我的长征》快要结束的时候, 你突然有一天有了感触,打电话给自己很多年没有联系的 人,感动得人家还放下手中一切,跑到路上来看你,是什么样 的一个人?

崔永元

他就是那个《实话实说》的制片人,他叫海啸。当时我们俩这么 小一块儿长大了,然后我病了以后我不做了,就把这个权力移 交给他了,我觉得我让你当的制片人,你得听我的,他不听我 的,他按照自己的做,我就不理这个人了。

杨澜

你就急了?

崔永元

急了,我后来在《我的长征》路上,我有的是空闲的时候,我想 嘛,这个事情只有一个人错了,就是我,他根本没有错,我有什 么权利阻止一个人按照他的想法去发展一个节目呢?甚至你连 试的机会都不给人家?

然后我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我说好象有些事我想明白了,我说是我不对,是我错了,他一听他坐飞机就飞过来了。

杨澜

你看看说明你是多么一个让人畏惧的人。

崔永元

是。

杨澜

你只要这样一点点的表示妥协和理解,别人就会感动得到这样的程度。

崔永元

这个其实不是最可怕的,我觉得最可怕的是我一直觉得自己对,这个才是最可怕的。

杨澜

你会觉得其实人生就是一个很孤独的旅程吗?

崔永元

不应该。我觉得那完全是自作自受,是我自己把自己弄孤独的,我想我换一种生活方式,就会不孤独,也就会让整个生活丰富起来,快乐起来,我现在正在尝试。

杨澜

非常感谢你,小崔,接受我的访问,谢谢。

崔永元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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