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清军统帅,除向荣、江忠源像个职业军人外,乌兰泰、张敬修虽是军人却很不职业,其余赛尚阿、姚莹、丁守存、邹鸣鹤等皆是文臣。向荣怠工,江忠源官小,广西清军统帅部文风大盛,只合流觞曲水、置酒高会,哪堪困兽之斗?力战不能,赛尚阿、姚莹开始发动文斗,文人心思向来古灵精怪,一些战争史上难得一见之文斗,不若说是文斗层出不穷。
最先发动的文斗是下毒。梨园老段子里有混世魔王程咬金伙同尤俊达贩私盐,喜剧天王周天爵则于三里圩贩毒盐,开创了晚清喜剧史上奇葩绽放的下毒派。赛尚阿、姚莹不愧周天爵入室弟子,将其搞笑功夫发扬光大,先看导演赛尚阿在永安所导喜剧的脚本:
“探得该城并无井泉,俱饮城外流入之河水。因访得瑶山一带出有烂肠草,其药最毒。前后采购一万数千斤,放入河内……丁守存备有镪水一大瓶,此水色莹质洁,嗅之无甚气味,而涓滴着物,虽金铁立腐,且无解之药。因密交姚莹分八小瓶,募人暗带入城布置。”
在化学工业尚不发达的年代,投未经提纯的草药于数百万吨流动的冷水中,不用深入研究化学,也可知其药性之烈堪比一氧化二氮,直毒得洪秀全、杨秀清狂笑而亡。派死士将八小瓶镪水洒于城内,期待日光暴晒与泥土的吸附,提高浓度,再祈求玉皇大帝保佑,让洪杨、韦、萧裸身打滚于该地,粘上特效镪水皮肤溃烂而亡。赛尚阿心思之奇巧更胜周天爵。赛尚阿上奏咸丰,称镪水杀敌无数,“贼匪逐日有死亡,抬出烧化掩埋”,寥寥数语,冷幽默的精髓尽在其中,无怪说晚清是一个喜剧时代,萧朝贵、周天爵、赛尚阿三大笑星鼎足而立。
姚莹于下毒外,又与乌兰泰设计机关伤人,乌兰泰打仗不行,却是装机关的一流好手。乌兰泰花不少工夫,亲手做了一个夹板信匣,在里面安置自来火、白瞬药。据乌兰泰夸口,一打开匣盖即爆,比定时炸弹还精密,也不知做过多少次实验。炸人倒还罢了,乌兰泰打算一炸一双,在匣子上书“洪秀全、杨秀清同拆”,派胡以晃的亲戚送去,打算把洪杨一并解决。乌兰泰官职不低,排场却见得少,何曾见过帝王亲手拆匣子的?又何曾见过皇帝、宰相亲热地挤一块儿怀着未知的喜悦拆一个匣子的?匣子送去,洪杨安然无恙,继续在永安小天堂笑并快乐着,乌兰泰、姚莹只好吹嘘炸死太平军要员两人,胡以晃畏罪自杀。不料胡以晃又不知趣地出现在战场上,牛皮戳破,于是改称把冯云山炸掉一条胳膊。但其时并无小龙女,冯云山也不做神雕大侠,姚莹只得悻悻地在吹嘘之后加上一句“因究无确耗,故未入折”(丁守存《从军日记》)。
永安大戏鼓乐喧天,咸丰帝在京师也耐不住寂寞,粉墨登场。咸丰帝在京师指示赛尚阿,“乘机设法,密委有胆有识者潜入城中,探悉贼情,或设法诱擒,或以城内被胁绅民密相要约,以为内外夹攻之计”。于是姚莹派遣许多间谍入城,假装投诚,企图得洪秀全接见而寻机刺杀,前后数十人入城,均未见到洪秀全,唯一得到的有用线报是洪秀全喜睡觉,不见人,“闻洪秀全终日卧藏,不肯见人”。赛尚阿、姚莹又收押数十个陷在城中的原永安属吏家属,要挟他们做内应,结果全部被发现,被施以残酷的刑法。
间谍战失败,乌兰泰又再次发挥其工程师的想象力,开展地雷战。乌兰泰在秀才岭埋下炸药,然后树立起中军旗和高级将领使用的红盖。红盖插入地面,下连炸药的引线,然后只用老弱残兵数百驻扎,引太平军来攻。太平军攻至,乌兰泰军迅速撤退,有太平军士兵伸手拔红盖,结果引发炸药,被炸身亡。赛尚阿知道小皇帝咸丰喜好听机巧的故事,于是在奏折上写得煞有介事:“火发雷响,石块轰起,约毙二十余人……内有传黄缎战裙一名,伪称石元帅。”太平军中似无石元帅这一职称,笔者倒是听说贵州、云南一带常于新建桥梁下择一石块,裹以红布,供奉香火,尊为石元帅。元帅都死了,士兵还能活吗?于是在杜文澜的笔下,地雷战变成了核地雷战,乌兰泰变身广岛的“胖子”、“小男孩”,“火机触发,全岭崩颓,毙贼以数千计”(杜文澜《平定粤匪纪略》),山崩地裂、死人数千,伤人不可计数,乌兰泰俨然大清核功业之先驱,犹如米夷之费米,共和国之邓稼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