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接替了老江之后,就再也不用顾及“安静的环境对主刀医生操作的影响”了,他手里一直没停,问题也就再也没停止过,而且必然以“学生”开头表示这个问题的归属。
学生们在今日还不太懂手术,虽然大概地觉得跟老江对比,他的操作透着熟练沉着,并没瞧出所谓从如今国内的学术泰斗到住院医所公认的“看周明做手术,就是个心旷神怡的享受”,而只是感觉到被他的一个又一个问题问得尴尬。
至于学校通讯社某个学生通讯员写类似临床医院专家系列访谈时候写的“他的手术让人感受到美——也许就是属于音乐的节奏”,陈曦就觉得纯属写稿的人有点癔症了。
总之,无论是心旷神怡还是艺术的魅力,陈曦都感受不到,她就觉得眼花缭乱。解剖图谱上位置分明的脏器位置血管走形,不到考试前几天她都记不准,更何况眼前血糊拉搭地红彤彤的,再混着些大便的黄色,模糊的一片。
周明跟李波、胡原不停气儿地操作,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迎面而来,陈曦只觉得眼前模糊,带了口罩更是呼吸不畅。在那一刻,陈曦就想自己一定是脑子进了水——甚至在此水中养了鱼——才会考见鬼的医学院。
为啥不上文科班呢?听说北外的姑娘们上课经常就是欣赏个西方文学甚至赏析个电影,讨论莎士比亚的戏剧。那才是艺术,这又是血又是粪还有淡黄的脂肪粒粘在自己的袖口和手套上的境界跟艺术有嘛关系?
当然,陈曦也不该把自己对此刻的不满归结于此处不够艺术,那就太把自己拔高了,更实在的是她羡慕她们有双休日可以逛街买漂亮的衣服裙子打扮——就算她对打扮的兴趣还没高涨到那个份儿上,也可以拿那个时间去看电影或者在家打游戏睡觉。
“那个女同学,”当陈曦正沉浸在幽怨的情绪中愤懑以及伤怀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被点名了。这个屋子里除了手术护士和毫无知觉地被折腾着的病人之外,只有她跟“女”沾边。陈曦稍微思索了一下,明白周明的所指不大可能是她们两个,于是只好心中忐忑地答应了一声,并在此时发现他们已经完成了手术探查,开始关腹腔了。
“你在看电影吗?”帽子下面口罩上面眼镜片后面他的眼睛实在不能算是善意地看着她,她愣怔地“啊”了一声。意识到他的所有问题,大约王东回答了有小一半,而其他同学或者回答了或者至少也表示自己在听,试图在答,只有她的思维已经奔逸回了高考填志愿的时代。
陈曦想说这么枯燥而血腥的电影即使有,她也不会去看,当然,她不敢说,只好低下头去。
他从手术台上撤了下来,把最后关腹的活儿留给了老江和那两个助手,中间让胡原把已经打好却不太规则的两个结拆掉重来。他向学生们走过来,对陈曦说:“刚才在手术台上的人,至少都在过去的三十个小时里工作了二十六个小时以上,如果他们都没梦游的话,你没有理由站在这儿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