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相错,还是月光王天宁(1)

与你相错,还是月光王天宁

我用拳头征服一切。没什么能束缚我。老师算什么,学校算什么。校霸,懂吗?那是我的别名!

我把书生抵到墙角,逼视着他白皙的脸,扯着他的衣领,高声叫嚣。

我知道。他微撇嘴,轻轻说。我看到他脸上闪烁的笑容,感到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的笑,是对我最大的嘲弄。从没有人,笑对我的拳头和它们所带来的疼痛,我发现苍白的书生的确超凡脱俗,至少他的思想水平常人达不到。

我老粤好久没揍人。我咬牙切齿地说,用余光瞥见围拢的人纷纷退却。哼,全是胆小鬼。我眼前这个人呢?脸色竟依然平静。我本想说句狠话,把他镇住,然后让他怯弱地向我求饶。但他的平静比笑着嘲弄还让我恼火,我多年建立起来的威信即将在他不动声色中崩溃瓦解。冲动和理智只相隔一微米,我高举拳头,用尽力气向他的肚子挥去,然后听到“砰”的一声闷响。

书生的脸更加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我心中是发泄后澎湃的快意,他再有能耐也只是一介书生,再脱俗也经不住击打。我想起闷在心里的耻辱——他说我老妈的坏话。我知道他看不起我,但生养我的老妈决不能任他侮辱。

我希望书生吼叫着扑向我,然后再打他个天旋地转。教他知道我老粤铁拳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但这一拳似乎掏空了书生的全部气力,他顺着墙壁一点一点向下滑,最后缩成一团瘫坐在地上,脸上完全没了血色,像僵尸一样。

身后几个女生尖叫起来,“打人了!打人了!”似乎还有人高呼死人了,有人跑去报告老师,桌椅相撞,脚步齐踏,教室里乱成一团。

怎么可能,只是一拳。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书生这么脆弱,像失去水分和养料的枯树。我懵了,看着死去一样的书生,听到嘈杂尖厉的高呼——闪开,闪开,老师来了。我知道闯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祸。我完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这是哪儿?我怎么啦,我记得老粤打了我,然后……忘了,想不起来。这儿,全是白的。医院!四周是寂然的黑暗,从窗口投下惨白的月光,已是夜晚啦。床尾坐了人,头深埋在臂弯里。水,我从干燥的喉咙中挤出这个字,我见那人动了动,而后惊喜地叫:“呀,你醒啦!”

声音好熟悉……老粤!不不,别打我了,我不是故意骂你妈的。我几乎尖叫起来。我笑不出来了,经过那一拳后再笑不出来了,我的骄傲被那一拳击得粉碎。老粤,我对不起你,放过我吧,我现在是病人。我呻吟着说。

老粤打开了灯。在橙黄的灯光下,我看到他苦涩的笑容和藏在他眼眶里的血丝。

原谅我,好吗?他诚恳地说。递给我一杯热水。

嗯?我惊奇极了。老粤,暴风一样的老粤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我应尊重你的家人,以后再不会发生这事了,我保证。我说。

咳,别提这事了,看你昏过去后我吓坏了,你身子骨太弱了,还是我背你来医院的呢。

我沉默了,我思索着老粤的突然转变。突然明白今天的事责任应在我,说实话,以前我看不上他,说了老粤和他妈几句坏话,不知被谁传到老粤耳朵里。他打我,我不怪他,一点儿不怪他,我身上的傲气确实该压一压。可我想不通,只一拳,我怎么就昏过去了?

老粤,我爸妈……

我知道,出差了,没关系,我向学校请假了,这几天我来照顾你。

好老粤,我益发觉得对不起他,感动得想哭。我为什么昏过去,嗯,查出原因了吗?我低声问他。

贫血,多吃些阳性的食品就没事了。老粤肯定地说,可我看到他的眼神闪烁着,目光躲躲闪闪。不,老粤这么仗义,会瞒我什么呢?

老粤,至今让我捉摸不透,看来以前我只注重学习,忽略、遗失了太多太多。起风了,树影摇曳,清白的月光也摇摇晃晃。老粤和月光一样清白啊。该不该告诉他?我暗暗思忖。书生当然不是贫血,他有……白血病啊。这三个字让我不寒而栗,难怪他那么苍白,难怪他那么脆弱,我的良心一辈子不得安宁了,竟对绝症病人下狠手。万幸学校未给我记过,否则我真的完了。但这跟生命比算什么呢。书生应该幸福,他优良的成绩一定会让他的仕途一帆风顺,可现在呢,他单薄得像月光。我不敢想象他做化疗时剃光头发的样子,因为我总觉得他的病是我一拳打出的。书生,原谅我的鲁莽好吗?

现在我坐在教室中,有耐心的老师传授知识,有阳光一样的同学陪伴左右,这是莫大的幸福、幸运啊,说不定哪天书生就无法享受这美好的生活了。

下课铃响,校园里顿时沸腾,教室里几个小矮个尖叫着追逐、逃窜。真不成熟,我枕着双臂想,以前,我早就跳上讲台一声吼了。但现在,我没气力,身心俱疲,昨夜与书生促膝长谈耗费了我太多精力。我了解了他的悲观厌世,惊异于优秀的人也有无望的生活,无形中我们的距离拉近了,两个世界的隔阂似乎消失了。

书生面无表情地说他长大后就去外地,过独立自主的生活。

为什么?我问。我想不通,听说他家条件挺好的。

我爸妈的婚姻只是因为我勉强维持着,你不会了解担负两个人的世界的感觉,太累了。书生皱着眉头说,因此我羡慕你,羡慕你不用努力学习就能得到爸妈奢侈的爱。由羡生嫉,所以我说了你的坏话。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心理变态?他故作轻松地说。

我看到书生的眼眶似乎在那一刻溢满泪水,他转过身,面对冷清的月光,留给我孤独消瘦的背影。

老粤!我被一声高呼从回忆中唤出。是麻雀,一个多嘴的女孩。

干吗?我不耐烦地应答。老班请你“喝下午茶”(挨训)。她尖声招呼,引得不少同学怪怪地看我,似乎昨天的“暴力事件”还没完。

我心里也纳闷儿,批评也批评了,道歉也道歉了,该做的都做了。难道老师会揪着小辫子不放?

我走进教师办公室就后悔了,书生的老妈就在里面,那个浓妆艳抹,珠光宝气,但脸上的皱纹无论施多少粉黛都遮不住的女人,我在家长会上见过一次,印象深刻,长久铭记。

阿姨,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未等她开口,我抢着说。

孩子,没事,同学间哪能没点小矛盾呢,牙齿和舌头还打架呢。她说这话时我觉得她特别美。书生妈接着说,昨天我们两口子一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想不到我儿子竟得了这种病,真是……孩子,谢谢你昨晚陪他。你没告诉他实情吧,孩子?

她一口一个孩子叫得我心里潮乎乎的。没有,这种事有讲究,我明白。我轻轻说。

那就好,那就好。她搓搓手,有点难堪地说,麻烦你日后常去陪陪他,这孩子,性格孤僻,从小没多少朋友。她轻轻摇我的肩,恳求说。我感受到这个女人的无奈。

我会的,您放心。

她微微笑了笑,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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