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盛言本来一直都不相信算命一类的东西,一概斥之为故弄玄虚。
他和巫姗姗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那时候他还在《A市晚报》做记者,?姗姗是报纸副刊版编辑的好朋友。第一次见面,他就不喜欢这个染着红色头发,画着黑色眼影,涂着铜色唇膏的女人,早早地在心里下了结论——又一个所谓烟视媚行、故弄玄虚掩饰内心空虚的小资而已。
但是分手的时候,巫姗姗看着他的眼睛说:“罗先生,下个月中旬你最好小心一点儿,可能会有口舌上的无妄之灾影响你的事业。”
罗盛言笑笑就离开了。危言耸听,他想。
但是,下个月他的稿子又一次被扣下来的时候,他果然按捺不住,和主编大吵一架,然后理所当然被炒了鱿鱼。
这时候他才想起巫姗姗的目光,重重的彩妆下?只有一双眼睛没有任何修饰,深邃冰冷的目光好像看透了他的内心。罗盛言不寒而栗,他有种感觉,巫姗姗在用夸张的服饰掩饰着什么。
后来,他慢慢地发现,这个号称小女巫的预言家能够在多家杂志和网站长期稳坐头把交椅,并不是浪得虚名。巫姗姗精通市面上各种占卜术,面相、手相、摸骨、八卦、测字、扑克牌、塔罗牌、水晶球、星象图……但是这些都不见得出奇,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好像只要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内心甚至未来。
如果巫姗姗需要,她从来都没有看走眼过。
她对罗盛言的评价是:有点浮躁,有点虚荣,有点疑心,?过,灵魂洁白,很少看见这么干净的灵魂了。
在人类世界里,洁白的灵魂也不是多么了不起,可能红色的战斗之魂或者蓝色的艺术之魂更值得顶礼膜拜,但是在巫女们的眼中,一切都不同,她们的生命太长久,长久到无聊的地步,只有孩子一样的纯净能够唤起一丝感动。
眼前的罗盛言正是她喜欢的样子,衣着干练、纯朴但是毫不寒酸,浓眉下是一双执著顽皮的眼睛,几乎每说五句话就要下意识地说声抱歉,好像已经习惯了冒失带来的后果。不过有趣的是,他虽然疾恶如仇,但是似乎对身边的梅菲斯特没有丝毫反感,三杯酒下肚就打开了话匣子:“你叫梅菲斯特?真名网名啊?《浮士德》里那个魔鬼对吧?嘿,不瞒你说,我看《浮士德》的时候,也特讨厌那个老菜帮子。”
梅菲斯特一副沉静忧郁的表情立即变成了眉飞色舞:“啊?”
罗盛言敲着桌子:“那要是搁起点,就叫种马YY文!好嘛,你说你返老还童了,高官任做骏马得骑,搞大一个姑娘肚子拿腿就走,然后上了个天下第一美女就知道啥叫爱情了。浮士德那老家伙吃香喝辣一辈子,那真是深入浅出地阐述了什么叫‘好好活就是有意义,有意义就是好好活’,生活质量倍儿高,临了啦人家美了顿悟了,嘿,天堂去了——我就说吧,你怎么不讲信用呢?啥叫人无信不立啊?当年你跟人家魔鬼兄弟说得好好的,你情我愿,最后怎么不算数啦?合着人家一辈子该给你忽悠啊?我纳了闷儿了,不都说德国佬重合同守信用吗?我看未必。”
梅菲斯特起身倒酒:“真知灼见啊兄弟!”
罗盛言话锋一转:“不过那个梅菲斯特,也特文学青年特傻B……抱歉抱歉,我不是说你,说书里那个……我要是他啊,我丢人丢大发了,几百年不敢出来见人!你说整几十年,做牛?马任劳任怨的,就等人说一句:‘你真美呀!’——悲哀,真悲哀!最后还给一堆天使羞辱一顿,回家怎么跟他兄弟们交代——哎?你想说什么啊?”
卡珊卓拉和尼古拉斯一起想起了初见面时梅菲斯特洋洋得意地说“休了个长假”,顿时一起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梅菲斯特沉吟一声:“请问,傻B是什么意思?”
卡珊卓拉忙四下看一眼,解释:“脏话,愚蠢卑贱、自取其辱的意思。”
梅菲斯特心悦诚服地笑,心想,看来这儿的语言,真是博大精深。
罗盛言搞得丈二和尚摸不准头脑:“姗姗……这哥们儿,玩艺术的?”
卡珊卓拉忙打岔:“差不多吧,特爱玩深沉,跟你一样不靠谱。”
“你才玩深沉呢。”梅菲斯特举起酒杯,大有酒逢知己的架势,“罗盛言阁下,有你这段话,今后,咱们就是哥们儿。”
“是,是,四海之内皆哥们儿也。”罗盛言想起来什么,从兜里往外掏,“想起来你们都爱过节,我带了礼物来——姗姗,这是给你的,兰蔻的眼影,也不知道好不好,身边的姑娘们都在用;尼古拉斯兄,哎我特喜欢尼古拉斯·凯奇啊,这是给你的,外国友人都喜欢,福娃,也算咱们特色啊;梅菲斯特兄,这是你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买了个小玩意儿,拆开看看——”
伟大的圣?尼古拉斯第一次收到圣诞礼物,好奇地念:“贝贝,晶晶,欢欢,迎迎,妮妮……梅菲斯特,你的礼物是什么?”
梅菲斯特的手僵持在半空,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精美的礼品盒里,躺着一个别致的银白色十字架。他连想都没想,伸手就连盒子扔了出去。
隔壁饭桌上,立即传来一声尖叫。 一个穿着羊毛套裙,身材像圣诞树一样的中年女人提着十字架愤怒地冲了过来,嗓门巨大:“谁呀这是?你!你干什么?你瞧我这裙子溅得全是菜汤——你想干什么?”
梅菲斯特站起身,女人的火气立即消了一半,她着实没有想到挑衅的是一个这么英俊的外国小伙子,眼神迷离而深沉。
梅菲斯特俯身过去,在她的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
女人不敢置信:“你……胡说……”
梅菲斯特又说了几句,磁性的声音吹气一样低而诱惑,这一回,隔壁桌上的男人也坐不住了,起身向这边走来。
“这是送你的,本来想开个小玩笑,对不起,失手了。”梅菲斯特轻轻躬身致歉,“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你发现我骗你,随时回来找我的麻烦。”
女人失态地冲了回去,气鼓鼓地在男人胸口一推,大声叫:“回家再说!我有事问你!”
罗盛言大惑不解:“你都说什么了?我看她那衣服不便宜。”
卡珊卓拉无聊地捏着筷子,心想:你实在太不了解他了,这个家伙昔年出没无数宫廷和城堡,还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挡住诱惑呢。古往今来大家都说他邪恶魅惑玩世不恭,你是第一个当面说他傻B的人。
梅菲斯特眨了眨眼睛:“我说……我知道她老公的情人住在哪里,本来是想敲诈她一笔钱,但是实在太仰慕她了,只是不忍心她被伤害而已……嗯,然后随便编了一个地址告诉她。”
卡珊卓拉佩服死了:“我觉得你去算命?有前途一点儿。”
梅菲斯特摇头:“我看不出那么多,我只能看见人心里的邪恶、欲望和恐惧。”他伸手打了个响指,“Waiter!”
罗盛言连忙摸钱包:“我来,我来我来——”
“不用。”梅菲斯特笑容可掬地告诉侍者,“那边那位女士会为我们买单,你可以确认一下。”
看着服务员满脸狐疑地离开,过去轻声问了几句,然后向这边点头。罗盛言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极了,一个灵异的算命师,一个有着天文数字的古老礼物要送给山区孩子们的青年,一个能让陌生女人在丈夫面前为自己付账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