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资产者阶层(10)

1877年4月1日,小乔治亲王写了一封信给他的祖母维多利亚女王:

亲爱的祖母:

昨天我看到一具好看的木马,想买下来。但我没有钱,请您给我一英镑好吗?

您的孙儿乔治

女王回了信:

亲爱的孩子:

你的信证明,你还不太懂各种东西的价值,这不好。你应该学会懂得这一点了,而这是人生相当重要的一点,对于你也不例外。等你真正懂得了这一点,就不会再写信向我要钱买什么玩具之类了。

你的祖母维多利亚

几天后,她又收到了孙子的信:

亲爱的祖母:

我十分感谢您对我的教诲。您的信促使我对各种东西的价值进行了有益的思考。思考的结果是——我把您的信以两英镑的价格卖给了一位收藏家。这样我不仅得到了我喜欢的木马,而且剩下一英镑。您认为,我是否已经真正懂得了各种东西的价值呢?

您的孙儿乔治

以上一则逸事,又好比她们对她们的父辈,在价值观念方面的“推陈出新”的“修正”。

公而论之,她们的父辈们,亦即那些曾经在中国共产党党旗前庄严宣誓,要“全心全意”地为中国人民“服务”一辈子的革命老人,对于子女们的教诲一向还都是比较符合革命者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的。正如英国女王维多利亚对孙儿施以“节俭为荣”的教诲和影响一样。但无奈时过境迁,充当下一代思想教官的,不只是父辈母辈,还有时代,还有社会,还有形形色色的别人。父辈母辈们充当的思想教官,太具有理想主义的色彩。理想主义教育的成果,只能产生于理想主义为主流意识的时代。商业时代乃是主流意识为现实主义的时代。相比于现实主义,理想主义虽然色彩绚丽却未免内容空泛,所以它适合演讲家、鼓动家嘴上说说,不太能成为大多数人身体力行的情愿。而那大多数中,自然包括老一代革命者的儿子、女儿、孙儿、孙女们。

他们和她们,为了获得到自己们喜欢的追求的东西,卖父辈们的资历和资格,有时甚至卖他们的原则和尊严,正如乔治为了获得到他所喜欢的木马,以两英镑卖掉他的祖母维多利亚女王写给他的回信一样“聪明”。而且自以为和女王一样,从此真正懂得了各种东西的价值。某些老一辈革命者们的某些后代,卖给了的当然不是什么收藏家,而是卖给了商业时代,卖给了在商业时代必然成为主流意识的现实主义的交换法则。

于是,上一代坐“上海”、“伏尔加”、“红旗”,下一代、下下一代坐“公爵王”、“宝马”、“奔驰”等高级进口轿车。

上一代住大的或小些的四合院,并且尽量布置得朴素一些,以避免与人民的生活水准形成太远的距离。下一代、下下一代却动辄以百万几百万巨资争购豪宅别墅,且装修唯恐不奢华、不气派。因为他们和她们,是向西方贵族资产者们的生活水准看齐的。父辈们十之七八没有见到过,又由于有着革命者精神境界里的拒奢崇俭的支柱,因而没有横向攀比的目标,也不太会产生横向攀比的心态。他们和她们却不但见到过,而且身心感受过西方贵族资产者们的富贵生活。精神境界里既无原存的支柱,或虽原存过却早已折塌了,也就随心所欲没商量了。现实中既有横向攀比的目标,既有可以达到的捷径,又怎能不使他们和她们向往之追求之,不遗余力地去达到呢?

波斯王一世居鲁士大帝出身于平民,他的儿子从小为所欲为,不受约束。

有次儿子对他无礼,他训斥道:“从前我跟我父亲讲话,绝不像你现在跟我讲话的样子!”

小居鲁士顶撞道:“别忘了你从前只不过是平民的儿子,而我是居鲁士大帝的儿子!”

他们或她们的父辈们,其大多数从前只不过是些穷苦劳动者的儿子,是些放牛娃出身的人。而他们或她们,现在却是些名声显赫,职高权重,一言一行都对国家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的人们的儿女,或地方首席官僚的儿女。

这一种代与代的区别,以及由此发生的思想的、观念的,物质追求与精神追求的离经叛道,非是谁的主观意志所能定向的。

任何事物都是有生命的,从爱情到一种思想到一个政党。而举凡有生命的事物,皆是有生命周期现象的。十二三年是普遍每一个人的生命的周期。两个周期交替之际,人的健康与病弱状态显明,思想的生命要比人的生命长久得多。它是精神生命界中的银杏树。尽管如此,既没有不死的银杏树,也便没有所谓不朽的思想。如果我们心平气和地想一想,则我们就不得不承认,某些堪称伟大却很古老的思想,对于我们当代人的头脑来说,其光耀已如遥远的银河系尽头的一颗颗星一样暗淡了。好比今天的孩子能立刻回答出“希瑞”是美国动画片中手持宝剑、跨一匹长着双翼的白色神马的女斗士,却说不出写过童话《海的女儿》的作家是谁,而且很可能根本就没听人讲过那一则优美又忧伤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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