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斯低头看着脚边的地毯,掩饰自己纷乱的思绪:“你难道不希望---不管这凶手是谁,得到应有的惩罚?”
“惩罚?噢,我当然想。”马克冷静地猛点头,“不过你不明白,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文化扭曲,特德。如果说我现在感到愤怒,这愤怒是出自:大家为何不肯管好各自的事,而去管其他人!如果有什么东西我深以为恨,无疑就是所谓的‘公之于众’。我指的是隐私被公之于众。对美国人来说,暴露隐私好像成了一种宗教、一种狂热、一种命运的狂舞。我最恨那种该死的所谓哲学:‘只要能出名,我才不在乎别人的嘴。’因为,这样一来,某个人在好事(抑或坏事)方面的成就全体现在电话簿上对他的介绍。这不是报纸的错,它们无能为力,就像镜子无法阻止别人去照它。而且,如果只是出于虚荣心,尚可理解。但我们家的事情不同。不管是不是谋杀,我可不想我的隐私变成普通读者茶余饭后的谈资,我连告诉他们现在是几点钟都不愿意。你瞧,这就是我的真实感觉。也是我们不能透露调查结果的原因。
“今晚,如果你能帮把手的话,我们打算打开地穴,撬开我叔叔的棺木,起出尸体进行解剖。尸体里面到底有没有砒霜,我们必须拿到决定性的证据,但我肯定是有的。现在,让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吧。
“关于我叔叔是被谋杀的这事儿,我都知晓一周了,但束手无策。为了搞清楚确定的事实,必须开棺验尸。问题是怎样才能秘密操作。没有医生肯——我是说——”
帕丁顿愉快地插嘴。
“马克的意思是,”他说,“任何有声誉的医生都不会做这种验尸。所以他不得不求助于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老伙计。”帕丁顿敲敲厚帽檐,看着史蒂文斯说,“你得理解我在这件事里的立场。我是马克的老朋友了,十年前曾和他妹妹爱迪丝订过婚。我曾经是名外科医生,十年前在纽约有着不错的职业生涯。然后我替人做了次流产手术,原因你们就别管了,反正我是有充分的理由。这件事引起了一阵骚乱,最后我也被暴露了出来。”
仔细回忆这些伤害自己的细节,对他来说似乎乐在其中,不过他的笑容里倒是没有丝毫苦涩感:“刚好那时候新闻界没什么大事可报道,所以马克在报界的朋友抓着我大做文章。当然,我被吊销了行医执照。这也没什么要紧的,我积蓄颇丰。这件事引起的另一个麻烦在于,爱迪丝一直相信我做流产手术的那位女人是……算了,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帕丁顿皱着眉头,一边抚摸着长满胡须的下巴,一边看着门口总结道。虽然没说几句话,他的喉咙已经干涩了。史蒂文斯知道缘故,他站起身来,从壁橱中取出一瓶威士忌。
“自那以后,”帕丁顿说,“我就搬去了英格兰,生活怡然自得。不过一周前,马克给我拍来电报---说需要我尽快赶来,否则办不成事——收到电报后我跳上第一趟开往美国的轮船。我所知的相关事宜如上所述。” 史蒂文斯又拿出几个杯子和一瓶苏打水。
“听着,马克,自然我会听你的话,保守秘密。”他热切地说道,内心比对方所了解的更加急切,“不过,假设你证实了自己的怀疑,假设你证明他是死于谋杀,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马克用手扶着额头说:“天知道我该怎么办,这问题快把我搞疯了。我能怎么办?若是你,你会怎么办?若是其他人,他们又会怎么办?私下里复仇?完成另一次谋杀?不,谢了,我对迈尔斯叔叔的感情还没深到那份儿上。不过我们首先必须搞清楚事实,这你得知道。我们不能茫然无知,任由一名毒杀犯在大宅中晃悠……而且,我痛恨罪犯使用的这种残忍手段,特德。迈尔斯叔叔可不是一下子去世的,他死得很痛苦。凶手肯定很享受看着受害者慢慢死去。”
他敲了敲椅子扶手,又说:“还有一件事,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一件明明白白的事。凶手持续下毒有好几天,没准都一周了。这点我也不能确定。说不定我们永远也弄不清凶手从何时起开始对他下毒,因为他之前确实得了胃炎,症状和砒霜中毒差不多。从他情况恶化到请来受训护士前,他已经让人将午餐、晚餐装在托盘里送到房间。他甚至不许玛格丽特,”——马克转头对着帕丁顿——“他甚至不许玛格丽特——家里的女佣——把托盘送进房间,而是让她放在门口的桌子上,等他自己方便的时候再开门来取。有时候托盘会在桌子上摆很久。因此,任何大宅里的人(就我猜测,甚至包括大宅外的人)都可能在他的食物里投毒。但是——”
“但是,”马克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在他被下足剂量,最终于凌晨三点死去的那个晚上,情况又大不相同。这天晚上的情况有点像推理小说的情节。我必须破解这晚发生的谜题,必须弄清事实真相,哪怕仅仅是为了替自己的太太洗刷嫌疑。”
史蒂文斯刚要取出一支香烟,闻言手停在了半空中。不管这件罪恶是谁犯下的勾当,这倒是不同寻常的发展。马克和露西,他想到了露西——苗条,美丽又能干,黑发总是从旁边分开,鼻端隐隐约约有些雀斑,还有她笑容满满的脸庞。她是那种被人们称曰“派对皇后”的类型,她和马克完全不同,但毫无疑问非常幸福——他想到了露西,觉得这一切是如此荒谬。
马克面露讥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听起来很疯狂,不是吗?纯粹是一派胡言,对吧?是的,这我也知道。我知道这很荒谬,就像我知道自己正坐在这张椅子上一样。不过问题不在这儿。迈尔斯被下足剂量毒死的那晚,我知道露西整晚都和我在一起,在圣戴维斯参加一场假面舞会。我要对付的是该死的间接证据。你可不用面对这种局面,特德,你真该感谢自己的幸运星座,你不用面对我这种窘境。你要对付的是该死的间接证据,虽然你知道它屁也不是,因为你痛恨秘密和鬼祟。我必须找出谁杀了迈尔斯叔叔,我必须找出是谁想陷害她。然后,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善罢甘休。我没指望解释清楚,让你搞明白……”
“真的吗?”史蒂文斯说,“行了,算了别管他。你一直说间接证据,到底是什么间接证据?”
到目前为止,桌上的酒瓶酒杯还没人碰过。马克闻言吸烟似的深吸口气,往酒杯里倒了些威士忌,举杯对着灯看看,一饮而尽。
他说:“亨德森夫人,我们家的厨师和管家夫人,目击了案发过程。她看到了凶手最后一次下毒的过程。而且,根据她的说法,唯一可能是凶手的就是露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