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与阿芙罗蒂(6)

霍顿斯太太张开一双肥胖胳膊,上下摆动,好像在耍弄一个放在膝盖上的婴儿似的。

“喏,这样!这样!”

“天一亮,他们开始打炮了。真的,我不胡说。我以我的名誉发誓。一只二十人划的白色小船过来接我,把我送上陆地。”

她掏出刀、手绢,伤心地哭起来。

“我的布布利娜,”左巴激动地喊道,“你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我的宝贝,我就是卡那瓦洛!”

“别碰我,我告诉你!”老歌女又故做媚态,尖声说道。“瞧瞧你这脑袋!金肩章在哪儿 三角帽和洒上香水的胡子在哪儿啊 啊!那好了!”

她温柔地攥住左巴的手,抽噎着。

天气凉爽,大家沉默片刻。芦苇后面的海发出叹息声,慢慢又变得平静、柔和。日落风停,两只乌鸦从我们头上飞过。它们的翅膀发出撕裂声,令人想起歌女的绸衬衣被扯破。落日的余晖犹如金’色尘埃撒满院落。霍顿斯太太的环形拳发仿佛着了火,在晚风中飞舞要把火烧到旁边人的头上。她胸脯半露,叉开因年老而臃肿的两膝,她脖子上的皱纹,脚上的旧皮鞋都涂上了一层金色。

老歌女微微地颤抖,眯着因流泪和喝酒而红了的小眼睛,时而看看我,时而看看嘴唇干燥、眼睛注视着她胸脯的左巴。这时天色更加阴暗,她用疑问的神情打量我们两人,竭力从我们两人中辨认出哪个是卡那瓦洛。

“我的布布利娜,”左巴低声细语热情地对她说,同时用膝盖顶着对方的膝盖,“没有上帝,也没有魔鬼,别担心。仰起你的头,用手托着腮帮子,给我们唱上一支歌。生活万岁!死亡滚蛋……”左巴热烈起来了。他左手捻胡子,右手摸向醉意朦胧的歌女。他说话气喘吁吁,双目无神。可以肯定,出现在他眼前的已经不是那脂粉过多的僵尸老妪,而是正如他习惯于称之为女人的纯粹“女性”。个性消失了,面容不见了。年轻与衰老,美与丑,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变种。在每个女人的后面,都有一张阿芙罗蒂①的严肃、神圣、充满神秘的面孔。

这就是左巴看见的脸孔。他在跟这张脸孔讲话,这是他心里所向往的。霍顿斯太太不过是个短暂的、透明的面具。左巴撕开这个面具去吻那永恒的嘴。

“仰起你那雪白的脖子,我的宝贝。”左巴又气喘吁吁用哀求地声音说,“仰起你那雪白的脖子,唱你的歌!”老歌女神情忧郁,伸出一只肥胖而因洗涤过多弄得皱裂的手托着腮。她发出一声悲哀而狂烈的巨响,边用两只蒙陇的眼睛看着左巴――她已做了选择――唱起她已唱过上千次的那首她喜爱的歌:

岁月逐日流逝

为什么我遇见了你……

左巴猛地站起身来,拿来了他的桑图里,盘腿坐下,从袋里取出乐器,放在膝头上,伸出他的粗壮的手。

“喂!喂!”他大声喊叫,“拿把刀把我杀死,我的布布利娜。”

当夜幕降临,金星在天上升起。桑图里的声音更如巧语劝诱。

① 阿芙罗蒂(Aphrodite)为爱与美的女神。

腹中填满鸡肉和米饭、炒杏仁二和酒的霍顿斯太太,沉重地靠在左巴肩上,叹息。她轻轻地触动他的嶙峋肋骨,打着呵欠,再叹息。

左巴给我使了个眼色,悄声说。

“她裤裆里有火,老板。”他叹了口气说,“你走吧!”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