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犟的母亲(3)

 

“不,我不想要肉。但可以放点熏肉。”

蕾娜特?萨默尔想要一份传统的菜粥。就像她以前每周六中午做完扫除后煮的那种,但是不要太稀,不然滴在床上,这让她不能忍受。病所的护士会提出帮助她用餐,这本来也是好意。但是光是想到要被人喂饭就已经让这位75岁的老人觉得受不了,所以她总坚持自己吃饭。她再一次用双手梳过花白的头发,无奈地说:“总躺着头发都压扁了,而且长得太长,我已经丝毫没有发型可言了。”

四天前蕾娜特?萨默尔住进了7号房间。躺在床上,她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外面的树木和天空——她几乎已经失明了。“有女儿在身边让我踏实很多。没来之前,我非常害怕。我想象这会是一个昏暗阴森、绝望抑郁的地方。来的第一天我觉得自己孤单极了,好像被世界遗?了。内心深处我在发抖,我想,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生命结束。”

她陷在这种情绪中不能自拔,她故意回避护士和护工对她的关心,回避每一个走进她房间、向她表示友好的人。她拒绝任何积极乐观的情绪,把其他人统统挡在自己的生活之外,无视向她表示欢迎的鲜花和新鲜的自制蛋糕。“我连看都没有仔细看一眼,更甭提去吃它了。”

出于对自己、对女儿还有疾病的愤怒,她刚到的那天晚上很晚才睡。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自己也解释不清。她只知道,当她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她的恐惧全部消失了。“我不再觉得自己是孤单的。?慢的,我也开始意识到,人们表现出来的友好并不是虚伪的。住在这里对目前的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蕾娜特?萨默尔看着门口,她的女儿刚走进来。她愉快地说:“乌尔里琪,你知道吗?我今天中午能吃到大头菜了!是不是很棒?现在去拿张纸!”她刚刚还很亲切的语气中突然带出了一点儿生硬的命令味道,“把你明天要给我买的东西都记下来,要不你又得忘掉一半儿。”

果然,这话像打开了乌尔里琪身上的开关,她抓起纸笔坐下,开始记录。她从不幻想着她的母亲会感谢她。在别人看来,她的母亲总是亲切和蔼的,只有她会听到那些严苛的命令:“乌尔里琪,干这个!乌尔里琪,干那个!乌尔里琪,你简直比我还健忘!乌尔里琪,别吃这么多,你会变成胖子!”

这么多年以来,女儿一直在尝试着理解母亲的做法:“她一辈子都过得很不容易,我想是生活的艰辛把她打磨得如此刚强。我母亲一个人把我和我哥哥养大。我几乎已经记不起我的亲生父亲长什么样了,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才七八岁。”

“为了养家糊口,母亲在一家公司里当职员。她必须尽可能地精打细算过日子,就连孩子们的衣服也是她利用休息的时间亲手缝制的:白领子的衬衫,还有带镶边的裙子,她都能做出来。尽管穿着母亲缝制的衣服,我们却总是最引人注目的。在学校里,我们总是衣着光鲜、干净整洁。尽管家境窘困,我们家也要比那些“真正的”家庭看起来要整洁很多、干净很多。冰箱、桌子、椅子、床、柜子——这些东西家里都有,只是比别人家里的简陋一些。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母亲不准我们把朋友带回家来玩。谁知道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回去后会跟家长说些什么……关于这位单身母亲,人们已经议论得够多了。每次提到她的孩子们,他们便会掩口窃笑,‘她的孩子将来也没什么出息。’”

越是这样,蕾娜特?萨默尔越想证明给其他人,同时也证?给自己看,她自己可以同时挑起抚养孩子、工作还有家务的重担。她白天在办公室辛劳工作,下班后回到家继续忙碌。等孩子们上床睡觉了,她又开始准备第二天的饭菜,然后洗衣服、熨衣服。

乌尔里琪?萨默尔指着运动衫袖子上的一个破洞,笑着说:“这个缝好后没几天就开线了。要在以前,可不能让我母亲看到这个,她会马上拿着针线跑过来。她总是在忙着照顾我们,但是小时候,我觉得她并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喜欢我。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身体接触,比如拥抱或靠在她的膝盖上之类的。”

现在想想,乌尔里琪和母亲错过了许多一起相处的机会,这让乌尔里琪觉得有些无奈。但是现在再来后悔也是于事无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能做的,只能是集中注意力,找到并抓住新的机会——如果在今后的几周时间里还会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这么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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