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傀儡之卷(11)

“石龙师是谁?”

看着裴行俭一脸诧异的样子,高仲舒怒道:“你……你……守约,你别说也不认得我了。”

裴行俭笑道:“你铁嘴高讷言的英名,我哪会不记得。”高仲舒字讷言,偏生是个多嘴的,“铁嘴高讷言”在弘文馆可说人人皆知,也与“穷波斯”一般是句名实不符的玩笑话。裴行俭入弘文馆时,与高仲舒虽然交情不深,但这个外号却是如雷贯耳。他顿了顿,道:“只是我真的不知石龙师是谁。”

高仲舒见裴行俭竟然红口白牙地抵赖,气得满面通红,叫道:“那你昨晚去哪里了?”

“昨晚?我与同僚巡街后,便回屋睡觉了。讷言,你做梦了吧?”

“你才做白日梦!”高仲舒气得险些要爆破肚皮,“裴守约,在弘文馆时你一向老实,没想到居然一当兵就满嘴瞎话,难道我昨晚眼花了不成?你昨天明明将明姑娘的父亲带走,当面还要抵赖!”

高仲舒打定主意,为了明月奴,定要救出石龙师来。他今日一大早便去向刑部打听昨日捉来的波斯人关在何处,没想到金吾卫昨日倒真捉了个波斯人,却只是东市抓来的一个小窃。波斯人大多豪富,那波斯人却真是个穷波斯,与石龙师毫无关系,高仲舒来看他时他还摸不着头脑。高仲舒吃惊之下,才发现昨日刑部根本不曾发过捉拿石龙师的文书,也没人将石龙师押来。他心知不妙,马上来见裴行俭,想问他到底将石龙师带到哪里去了,哪知裴行俭居然矢口否认,说是昨晚根本不曾到西市拿人,将高仲舒气了个半死。若不是顾及士人脸面,他当真要指着裴行俭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裴行俭道:“我昨晚真不曾去过西市。讷言,你是不是记错了?”

高仲舒忽地跳了起来,叫道:“好!好!我记错了,那被你搅了场子的戏园子老板定不会记错,被你抓走父亲的明姑娘也一定不会记错,你有胆子,就随我一同去看看。”

他也是一句气话,裴行俭却皱起了眉头,道:“好吧,我们走。”

高仲舒不由一怔,道:“真要去?”他见裴行俭不认账,心中正自着恼,却不曾想到裴行俭真的愿去西市看看。裴行俭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不记得昨天去过西市,但总有些奇怪,袖中多了这个东西。”

他探手出袖,掌心是一个小小的偶人。高仲舒一把抢过,叫道:“哈哈,你还要赖,你明明去过西市!这偶人便是石龙师与明姑娘手制的。”

他自觉抓着了裴行俭的把柄,大是得意。这种偶人是石龙师与明月奴搭班表演后送的,而他们在西市一共只演了两天而已,偶人也只送了两天。裴行俭若是有这种偶人,那这两天里必定曾去过西市。

裴行俭脸上却仍是一片茫然,喃喃道:“也许真去过?奇怪,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到了西市,那园子里正在表演飞镖,当中一个女子站在靶前,一个男人正向靶上投掷飞镖,看客也稀稀疏疏的。裴行俭和高仲舒进门时,门口的园主还招呼道:“两位公子,进来看看来,五个钱一场,精彩!包你看了还想看……”待看见裴行俭的样子,脸上登时现出一副苦样:“裴将军,是你啊。”

裴行俭见这人居然认得自己,怔了怔道:“你认得我?”

“裴将军昨晚不刚来将那石龙师先生带走么?”昨天裴行俭把一场表演都给搅了,害他白辛苦一晚,这园主自然记得真切。只是裴行俭是金吾卫军官,他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高仲舒得意道:“守约,难道我和园主都看花眼了么?”他看了看台上,又道:“园主,那明月奴姑娘住在何处,今天登台没有?”

园主苦着脸道:“昨晚裴将军来过后,明月奴姑娘连夜就搬走了。”

高仲舒大吃一惊,叫道:“搬走了?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拦着她!”石龙师还不曾放回来,明月奴居然会搬走,他当真始料未及。那园主道:“我也不知道。石先生和明月奴姑娘就只是来搭班的,昨天出了这事,明月奴姑娘将自己的东西都搬走了,我也不好多问。”他不敢抱怨裴行俭,但话中却大有微词。

高仲舒头上登时冒出了汗水。他原本打算得甚是周详,心想将石龙师救回来,那这位明月奴姑娘对自己感恩戴德,多半容自己一亲香泽,这是何等的美事,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叫道:“明姑娘没说去哪儿了么?”

那园主斩钉截铁地道:“没说。”

高仲舒还待再问,边上忽然走过一人,道:“是裴街使么?”裴行俭扭头看去,却见边上立着一个中年汉子,身上也是金吾卫的军袍。

这是个小小的宅院,一个院子,一幢小屋,门窗紧闭。这样的宅院在长安这个大城市中何止数千家,毫不起眼。

虽然是大白天,但屋子里还是十分昏暗。一个胡人少年正将一个布袋从壁橱里抱了出来。这少年相貌秀丽,解开了束口的绳子,里面赫然是一个女子。

并不是真人,只是一个傀儡而已。只是这傀儡做得极其精致,与真人一般无二,甚至雪白的肌肤还让人有种柔软的错觉。这少年眉目如画,正是那失踪了的明月奴。那个傀儡还穿着黄色舞衣,也就是昨晚在台上跳舞的一个。

明月奴将这傀儡表面蒙着的皮肤仔细剥下,露出内材,又拿了把小刀细细修整。这般一个男装丽人怀中抱了一个与真人一般无二的傀儡,若有人见了,只怕会以为这是个噩梦了。

她正在专心修整,忽然,眼前有个小虫子飞过。这是只小小的蜻蜓,她伸出手,那蜻蜓停在她掌中,不再动了。这蜻蜓做得极其逼真,但身体是用软木削就,翅膀也是四片薄纱。她眉头一扬,左手五指忽然极快地屈了两下,手刚一动,一边的壁橱门忽地一下被推开,一道红影如离弦之箭直冲出来。

这也是个傀儡,身上穿的还是红色舞衣。昨夜这个傀儡在台上时千娇百媚,此时却动若脱兔,手中握着一柄短短的弯刀。波斯弯刀用起来别具一功,便是真人,若不是专门练习过一阵,也用不好弯刀,但这傀儡运刀如风,便是浸淫此道十余年的也不过如此,便如真人一般一跃而起,举刀向横梁上砍去。弯刀甫出,忽然“叮”一声,这傀儡的弯刀忽地转向一边,一刀斫在横梁上,将横梁砍了一条印子,身体重重摔下。

这傀儡一落到地上,忽地跳了起来,还待挥刀,但动作却一下变慢了,仿佛被浸入一大摊胶水之中。明月奴双眉一扬,右手的小刀已隐入袖中,五指正待屈起,却听得有人道:“波斯傀儡秘术,当真名不虚传。”

一个少年从梁上飘然而落。明月奴的男装打扮多少有点怪异,这少年唇红齿白,温文秀雅,却更多几分英挺之气。一见这少年,明月奴不禁失声道:“明公子!”她一出声,那个傀儡登时委顿在地,倒下不动了。

这少年正是明崇俨。他走到桌前,清俊秀朗的嘴角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是家小客栈,但长安因为各处胡人来得多,连这小客栈也配了几张凳子。明崇俨拖出一张凳子坐了下来,道:“该叫你什么?石龙师是不是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这是用大唐话说的。明月奴沉默不语,明崇俨却笑了笑道:“你并不是不懂大唐话。昨日我用波斯话与你交谈时,高兄在外说的话你分明句句都懂。方才你叫的三字,也分明就是大唐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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