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好运:一天的机会超过八年。
在校园里意外见到在梦中出现了八年的“蔚蓝色”,陈耀宇的心脏连续狂跳了几十个小时,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好如何打听“蔚蓝色”在哪个学院哪个系哪个班级等等情况,就在去管理学院上选修课的第一天,接连四次遇见正版的“蔚蓝色”。这在一个有数万学生的大学里,类似概率几乎没有。陈耀宇像走进了酒厂,一整天都浸泡在浓郁的醉意中。
陈耀宇骨子里的陈家山沟的文化迅速膨胀:肯定这是命运的暗示。
他甚至顾不上想一想,为啥读了四年大学,一次也没有看到过她。
醉归醉,陈耀宇不草率行动。他唯一的念头还是“目前缺实力”。中学校庆主任的话像肉刺一样深深留在他体内,“如今早已不是穷光荣的时代”,“最可怕的是穷得理直气壮”。陈耀宇清楚,贫穷落后已经成为自卑的根源,像阳痿一样害人害己。
紧接下来陈耀宇就反复思索如何接近“蔚蓝色”。至少要让“蔚蓝色”认识他。陈耀宇没有考虑“蔚蓝色”是否中意他,如果“蔚蓝色”不属于他,命运会暗示整整八年吗?
八年在梦中,一旦到现实,一天里无约定竟能见到四次,这就该是解答。
第一次见到“蔚蓝色”是在上课前。
选修课的课时不多,一次也不敢放松,陈耀宇早早走进管理学院的多媒体阶梯教室,抢先占个好位子。坐下不到十分钟,“蔚蓝色”就在他的视线里姿态优美地走进来。陈耀宇猜测她也选修了这门学科,喜悦和惊讶同时涌起,多媒体阶梯教室里一下子变得光辉灿烂。
陈耀宇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看她沿过道对直走过来。
偏偏身边已经坐满了人。那一瞬间陈耀宇特别后悔没有多占一个位子,只得一肚子遗憾地目送“蔚蓝色”走到旁边的位子坐下。
“蔚蓝色”旁边有空位子!
陈耀宇正紧张掂量移过去坐会不会太冒昧,稍一犹豫,“蔚蓝色”四周转眼间坐满同学。这门选修课在市场经济大潮中非常实用,授课的教授又是这方面有名的专家,选报的人太多,宽大的多媒体阶梯教室也显得拥挤。
好在“蔚蓝色”坐得离他比较近,陈耀宇可以看清她光洁闪亮的皮肤,还有长长的睫毛。
陈耀宇听到自己心脏很不稳重地跳得怦怦响。
讲课的教授是个“出口转内销”的海归派,教学方法比较西化,喜欢在讲授中穿插一些提问,讲着讲着,突然指着陈耀宇,要他回答,如何看待企业中的团队精神。
平时陈耀宇就喜欢读经济类的刊物,这方面内容正好是陈耀宇多次在杂志上读到过的,他从座位上站起,还没站直身子,突然冒出一丝表现欲望。他明白,这种表现欲望来得这么快这么强烈,是因为旁边坐着从梦中跑出来的“蔚蓝色”。有这种欲望支使,陈耀宇的心脏奇怪地忘记了乱跳,他口齿清楚,简洁流畅地表述一番。一些熟悉陈耀宇的同学这才十分惊讶地明白,原来这个平时不喜欢说话的同学,竟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家伙。就连授课的海归老师也为他的回答满意,还没听完,嘴角已经挂起一丝浅浅笑意。
回答完毕,陈耀宇没有忘记谦恭地鞠一个躬再坐下,刚坐稳,海归老师又点了一个同学回答。
陈耀宇一看,心脏一下子又开始乱跳。
海归老师点到的是“蔚蓝色”女孩。
陈耀宇手心冒出满掌汗,猜测是不是海归老师发现了他在这之前过多地斜眼偷看“蔚蓝色”,或者,海归老师也是一个对美色异常敏感的角色。这两样,哪一样都对他不利。看来有必要加倍小心,讲台上站着的很可能是一个“老谋深算”型的老师。
“蔚蓝色”从座位上站起,如满池荷花叶片中高高冒起一枝粉红的花蕾,醒目而又悦目。她神态平静自如,条理清晰地阐述她的思考,甜甜的声音像泉水淌过多媒体阶梯教室。果然非常智慧,有独到见解,又不刻意卖弄。海归老师不仅放出的笑容比给陈耀宇的多得多,还不断点头,一连说了三次“OK”。
海归老师的确有些好色。
陈耀宇一再提醒自己,明天一定多占一个位子。
第二次看见“蔚蓝色”,是午饭时。第七学生食堂离陈耀宇住宿的地方远,虽然饭票通用,平时还是很少去那儿打饭。
在管理学院听完课,陈耀宇就近去了那里。陈耀宇和大多数贫困生不一样,别的贫困生为了省钱总是少买菜,甚至不买菜,用早晨剩下的咸菜或在食堂打一点免费菜汤就着吃饭。陈耀宇不这么做,他绝不在饭菜上克扣自己,干事业离不开强健体魄,毛泽东从青少年时期就坚持冬泳储备体质,不提早注重身体,将来无法担当重任。
陈耀宇的饭碗大,照例打了一大碗饭菜,正边走边吃,看见“蔚蓝色”向第七食堂走来。也不知怎么回事,陈耀宇竟然想到“蔚蓝色”应该文雅秀丽,如果看见他端这么大一碗饭菜吃,会不会把他想成一个粗人?
这念头驱使他迅速闪到路边小树林里。
他看见“蔚蓝色”没有进食堂,只从旁边小路径直朝校外走。陈耀宇明白她不准备在学生食堂吃饭,那么,是有人在外面招待她,还是她在过一种比较特殊的生活?
陈耀宇心里涌起一股复杂情绪。
就是这股情绪,害他一不留神撞到路边树上,碰翻手中饭碗,饭菜洒了一身。
第三次见到“蔚蓝色”,应该是收获最大的一次。
陈耀宇在图书馆第二阅览室里与“蔚蓝色”几乎擦身而过,近距离接触让他闻见了“蔚蓝色”身上淡淡的幽香,不是什么名牌香水,是女大学生健康自然的体香。陈耀宇没来由地多了几分放心。
擦身经过那一瞬间,两个人都看见了对方的眼睛,都同时想到上午课堂上回答老师提问的情景,于是,两人都不约而同轻轻点了一下头。静悄悄的阅览室里,这一次无声的点头,让陈耀宇浑身发紧,竟有了“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受。
为了这一次无声的“惊雷”般的点头,余下一个多小时,陈耀宇两手捧书,却没有看清楚一个字。
傍晚见到“蔚蓝色”,是当天第四次,这次很危险。
陈耀宇本来是怀着三次见到“蔚蓝色”所带来的欣慰,愉快地端着盆子去洗澡,十分意外地又第四次看见“蔚蓝色”,这个意外惊喜使陈耀宇像一个老农,以实惠的低价买回一只中意的母鸡,母鸡又突然额外生出一个蛋一样,心花怒放得手足无措。陈耀宇尽量按捺着惊喜,远远看着“蔚蓝色”同几个女生从澡堂走出来,顺宽大的林荫道走过去。成排的大树上,万千绿叶轻轻摇晃,和女孩们的长发衣裙同时飞扬,构成一幅动感十足的风景。这幅动感风景中,最亮最亮的仍然是“蔚蓝色”。
林荫道与陈耀宇走的路呈90度,陈耀宇没法控制不偏头。正好没有其他人在场,陈耀宇就有些无所顾及,侧着脑袋长时间目送“蔚蓝色”,直到走出他的视线。他看得太专注,差点和一辆违规开进校园的小车撞个满怀。
那个夜晚,陈耀宇无论睁开眼或闭上眼,都能看见“蔚蓝色”。
次日一早,陈耀宇就去多媒体阶梯教室多抢占了一个位子,但“蔚蓝色”没有出现。并且,一直到这门选修课结束,不仅课堂上没有见到“蔚蓝色”,就是整个大学校园,陈耀宇像巡逻队似的走了几个来回,也没再看见她的踪影。
“蔚蓝色”仿佛从梦中出来,晃荡一天,又回到梦里去了。
陈耀宇想尽办法多方面打听,毫无收获,原因很简单,他根本不知道“蔚蓝色”姓什么,叫什么名字,甚至不知道她是哪个学院哪个专业的学生。
只好将更多的遗憾埋在心里。
静下来回味那一天中的几个场面,陈耀宇只收获到一点认识:现实中确实有“蔚蓝色”。那张明媚的笑脸,充满智慧,充满灵性,与电视中白痴似的矫揉造作,完全两码事。仔细想来,这才是浸在他血液中多年不退色的根本原因。
后来好长时间陈耀宇也没有闹明白,能够在校园里见到活的“蔚蓝色”,一同听课,一同回答老师提问,一同进阅览室,这种短暂相会,对于他,究竟是欣慰还是痛苦?该跺脚还是该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