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警官九(4)

就在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之后,他没命地冲向车内,不顾汽车烈焰的烤炙,想把姚远抱起来。但他发现,对方已经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一双戴着铐子的血手正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姚远的脖子上。金锐急忙抹去他脸上的血污,只见一双失去光泽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生命正在从他翕动的嘴唇上一点点地消失。此刻,金锐看到姚远的一只手还在微微地搐动,便把他压在方向盘上的身子翻起来,发现那串车钥匙还完好无损地插在锁孔里,他急忙抽出来拿到了对方的脸前,此时姚远呆滞的眼神光泽尽失,眼睑也慢慢垂下。

直到这时,金锐才注意到,自己怀中紧抱的躯体并不是姚远一个人的,由于他和歹徒搂抱在一起,凶手的半截身子由于爆轰已嵌入他的体腔之内,对方的脑袋却滚落在了一边。姚远的腹部以下,被炸裂成无数碎块,是战友们把所有能找到的残肢都收集在一起,用DNA鉴定,将那个毒贩子的躯干从他的身体上剥离开来,然后细心地把它们一块块拼接起来,放置在由青松翠柏扎成的灵床上,盖上雪白的布单。追悼会那天,大家一遍一遍地唱着《怀念战友》那首歌。金锐彻夜地守灵,他神情呆滞,欲哭无泪,看到宋尔瑞来的时候,他无言以对。事实上,他情愿那一刹那死的是自己。

事后,他承担了这次致命失误的一切责任,而且没有向尔瑞作任何解释。同时,他还藏起了那串戴着小羊吉祥物的车钥匙。

从道理上讲,他完全应该把姚远的这件惟一遗物交给尔瑞,但是他不能。尽管这枚钥匙曾像刀子一样刺伤过他的心――那还是一次他们和俄罗斯警官代表团联欢,当时姚远破天荒喝了很多酒,便把车钥匙扔给了他,乘着酒意,姚远邀尔瑞起舞。金锐痛苦地看到,尔瑞的身体轻盈地旋转,脸上充满爱意,姚远则紧紧搂着她,陶醉在爱的激流里。从那一天起,他意识到自己已永远地失去尔瑞,所以对这串钥匙也恨恨不已。

送葬的那天,他在手心里紧攥着这串钥匙。直到钥匙上浸满了涔涔的冷汗。

那天,天上飘着小雨,灵车所到之处,路两边站满了自发给姚远送行的百姓,宋尔瑞已经几次哭昏在灵车上,那哭声像刀子一样剜动着他的心。车行至这排白杨树前,金锐就觉得有一阵可怕的眩晕袭来,一阵彻骨的寒气从心底升腾,迅速弥漫到全身。顷刻之间,那天的惨状连同他目击的一切细节,都像镭射录像一样,在脑际中反复回放:姚远让他喝水时的笑容,毒枭可憎的面目,挂在树枝上的血浆肉团,又和所有的肢体碎块一点点聚合起来,复原成一幅最可怖的图画:一条多毛的臂膀像巨蟒一样箍住姚远的脖子,一双紧攥的拳头交叉在他的下颚,而那副手铐正死死卡在他的咽喉处。凶手使用的是一种鲜为人知的招式――正是这熟悉而狠毒的动作,才使得金锐震惊而战栗!

莫非是他回来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因为那是他在心灵深处埋藏多年的隐秘。为此,每当夜深人静时分,一种深重的负罪感便咬噬着他的心。如今,这种梦魇似的东西又使金锐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虚脱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并不相信自己是得了一种可怕的症状,而今天这倒霉的恶魔又翩然而至了,并且来势更加凶猛,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把车闸死死地刹住,顿觉阵阵天旋地转……

隐隐约约,有一双柔弱细腻的手把自己搀扶起来,摇摇晃晃背在身上。他想退避,又觉得对方变得很有力量,把他扛起来放在一块板子上,板子上下颠簸,像是波涛汹涌中的一叶舢板,小船终于靠岸,眼前变得一片灿烂:雪白的房间,雪白的灯光,雪白的口罩,还有雪白的口罩上一双雪亮的眼睛,那该不是亚玲吧,她怎么会在这里……浑浑噩噩中,他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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