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警官四(4)

陈嘉桐见金锐不在,几步凑过来,掂了掂她的辫梢,故作惋惜地放在口鼻处嗅了嗅,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里像念悼词一样悲切:在人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啊,当年大清国圣谕天下――留人不留发,留发不留人,呜呼哀哉,剪吧。

娆娆闭上眼,只有任人宰割了,那理发师够狠,一把攥住长发,挽成马尾状,齐耳伸进了冰冷的剪刀,只听咔嚓一声响,那束可怜的头发已被拦腰截断,活像无根之草,顷刻落在了地面上。娆娆叫了一声,不顾一切地跳下椅子,扯去白罩衣,把那束头发捧起来,宝贝似的全塞进了口袋里……

金锐开了一辆带着警灯的依维柯运送学员,车后尾放着一批防弹头盔和胶皮警棍,陈嘉桐几个男生坐在后边,相互戴了头盔,用警棍比划了起来,金锐从后视镜中看到,也没有做声。这些学生毕竟还是孩子,一副记吃不记打的模样,真是令人可气又好笑。

车行至城郊外军分区的特训基地,宋尔瑞在门口等着他们。下了车,金锐带男生走了,宋尔瑞、吴爽领着女生到宿舍去。

训练基地后院是几排平房,女生宿舍就在最后一排,先来的学员已经睡了,吴爽悄声告诉了每个人的铺位,娆娆分了个上铺,她把行李扔上去,发现旁边的林溪正在黑暗中发呆。

“该瞎看不着,该死不能活,人家咋着咱咋着,发啥愁呢?”

“都啥时候了,还影响别人休息。”下铺有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又抛上了一句话:“打架惹事还光荣啦。”

娆娆登时一头火,换在平日,她会蹦下去把那人揪起来,闹一个天翻地覆,可她忍了,因为想起了那四十个差一点儿该自己做的俯卧撑。

她发现,对面的林溪不断在翻身,惹得自己一时也睡不着,家里闹心的事一下子涌上来,全是爹妈的脸在眼前晃悠。

记得小时候,爹在城东自由市场上摆小摊,常带着自己做生意,她专司放哨,见了戴袖箍的城管队就像老鼠见了猫,吓得东躲西藏。有一回被撅了秤杆子不说,还把自己的头给跌破了,人家动了恻隐之心,货才算没有没收。九十年代初爹去了广东,不几年西装革履,提了密码箱回来,开口就要投资市里的百货商场,拆迁后建成了十层大楼,光出租摊位就赚了个盆满钵满。大商场日进斗金,日子越过越红火,钱多了,可爹的心也变了,和妈闹离婚。

要说也难怪,妈也变得越来越不讲究,在家常大腿压二腿,嘴里镶着金牙,说话唾星四溅,当着人家的面大声擤鼻涕,毫不顾忌地打嗝放屁。为这个,娆娆跟妈磨过不少嘴皮,可她也可怜妈,她知道妈这是对爸一味寻花问柳的报复。

临来学校的那个晚上,她和爹摊了牌,先是把爹叫进自己的房间,把一瓶马爹利分成两杯和他干了,爹说我明儿还要送你上学,她说我关心的不是这个,你究竟跟那个小妖精上床没有。爹说一辈儿不管两辈儿的事,我和你妈不是过得很好嘛。娆娆说你少扯,这有啥不好意思,男人喜欢谁就上谁,我爷爷上了我奶奶就有了你,我身上一半是你的精子做的,你要不喜欢我妈就趁早,何必当婊子又立牌坊呢。说着又把爹拉到妈房间里说,老妈,别那么悲痛欲绝的,就俩字:分钱,大不了再找个合适的,我管他叫爹就是了。爹说你胡说八道,看我揍你。娆娆说,我上警校就是为了练功夫,到时候看谁揍谁。只要叫我撞见你和那些骚女人混在一起,我先打折了她的腿!说毕,娆娆摔门而去。妈随后撵出来,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叮嘱她受苦受累要把警校文凭拿下来,这年头穿了官衣,娘儿俩都不受人欺负,将来还能保住家产。

原本想进了警校,就能穿上漂亮合体的警服,就能过舒心的日子,不料一来就碰上了这倒霉事,像进了监狱一样,特压抑郁闷,真他娘的想大哭一场。想着想着,她睡着了,泪水从眼里涌了出来,浸湿了枕头,淌成了小河,渐渐把自己淹没了,她慌张地拼命去抓一根绳索,一睁眼醒了,惨白的月光正透过窗户,她发现手中攥得竟是那束被剪掉的发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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