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湖水总是泛着粼粼的波光,细小的波纹轻柔美丽。湖深处,一层轻薄的雾,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极了女儿家的心事,若有若无。
"阿哥,这个给你!"回去时,措姆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
"什么?"公扎接过,展开一看,一条红色的腰带。
"我织的!"
"你哪儿来的毛线?"公扎狐疑地看着她。
"我把毛衣的袖子拆掉了。"
"那可是你阿妈托了人?从县上买到的。"
"她不知道。唉呀,你别管那么多了。你喜不喜欢?"
公扎点了点头,把腰带揣进怀里。
岸边,两个小小的人影并排坐着,很久很久。
快到深夜时分,公扎才把措姆送到她家的帐篷前。
回去的岔路处,他停了一下,向后面那间孤零零的帐篷走去,就要走了,应该去向他道个别。
小帐篷里一点微弱的光。公扎站在石榻前,轻声对围着老羊皮袄的扎多说:"我要走了,当兵去。"
"这是好事。"
"你的腿怎么六了?"
"好些了。谢谢你拔回来的草药。"
"我只是照着您说的采的,还送了些给二队那个被狗咬了的老爷爷。他用了也好多了,可以出来捡牛粪了。"
"你要记住我说的那些药,将来也许用得着。藏医学博大精深,有些可以治人的病,有些可以治人的思想。可惜啊,你对医学不感兴趣,只怕我一走,我们的医学就要从这草原上绝迹了。唉……"
"不会的,你可以教别人啊。"
"别人?公扎,我这样的人,谁还敢接近我啊。"
公扎无言。
"察那罗山五千五百米处生长着最好的雪莲,每年只长七棵。嘎玛日给升上天空的当晚一点去采,疗效是最好的。日给星出来时,大青石的影子朝向正南的方向。那长长的影子啊,是佛祖在给迷途的人指点方向。"扎多突然自言自语地说。
公扎似懂非懂地听着。
"记住我说的话。那长长的影子啊,是佛祖在给迷途的人指点方向。"
"我记住了。"
"你回去吧,到了部队要好好的工作,学会汉活。记住,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比你高,也没有人比你矮。"
"嗯。"公扎点着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我走了,您要多保重,有事可以找措姆。她跟她阿妈不一样。"
公扎出了帐篷,灯熄了,再没了声息。
早上天刚亮,公扎家的帐篷前就站满了人,有的把哈达拿在手上,有的揣在怀里,但故意露出一角。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虽说不是自家的孩子,但出在一个帐篷点里,乡里乡亲的,人人都为之高兴。
公扎穿了一身肥大的绿军装,胸前戴了一朵大红花,红着脸走出了帐篷。人群顿时沸腾。祝福声伴着一条条洁白的哈达迎风展开,飞向他的脖子。公扎咧嘴笑着,把哈达在胸前打了个结?跟乡人一一拥抱作别。
在路口翻身上马后他回过身来,见人群里措姆两眼含泪,万般不舍地看着他,便向她点了点头,意思是你放心吧,我会记着昨晚的话。然后一打马屁股,绝尘而去。
公扎就这样离开了草原,那一年,他说户口上写的是十六岁,实际还不到十三。
6
部队在江孜。这是一个跟家乡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大片大片的农田,人们唱着歌,把两头牦牛拴在一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田里劳动。人们吃糌粑,吃蔬菜,穿氆氇做的精细袍子,说话都用敬语。父母叫孩子都在名字后面加"?",这让草原上长大的公扎很不习惯。
语言是他面临的最大难题,本地人的讲话他大部分听不通,部队里讲汉话他就更听不懂了。一个排里只有两个藏族兵,另一个还是昌都的,两人在一起,彼此说话跟听外语一样。
连长是个山东大汉,块头大嗓门也大,特别是骂人的时候,就跟开炮一样。那天,他把班长和公扎叫到办公室,鼓着眼睛对班长说:"公扎是从牧区来的,年龄又小,语言不通,你安排两个老兵带他!"班长答应着,敬了个军礼,拉着什么都没听懂的公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