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戈睡不着时想,潘为国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在山里工作的二十多年,他的精神力量又是什么呢?
柴富也睡不着觉。尽管他是睡在书记的办公室里。没睡前他就看见了,书记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床在套间里面,被子又新又厚。文戈住的是乡长办公室,没有套间,床小,被子薄又旧。书记和乡长之间的区别还是十分明显的。睡不着时他就在想:怎么能把这篇稿子让文戈写好,怎么向局长交一份满意的答卷,怎么在以后的工作中处处压文戈一头,永远排在他的前面……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潘为国回来了。进屋的时候让柴富和文戈都不敢相信,他和山里的地道农民没有一点的区别:个子不高,黑黑的,瘦瘦的,头发蓬乱着,穿着一身旧衣服,脚下的鞋子也坏了。看那样子,决不会是四十五岁的人,应当是六十多岁了。
乡书记赶紧做介绍。柴富和文戈上前握手,他的手粗粗的,有裂口,中间有老茧。
柴富先讲话,说明来此了解他先进事迹的目的、意义,以及需要他积极配合的有关事情。文戈观察,潘为国听了这些话就像没听见一样,一点也不激动,一点也不兴奋,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脚上那双穿破的胶鞋。
文戈想启发他一下,就说,我们来就是想了解你做过的那些好事、实事。给我们讲一讲吧,说完,他打开笔记本,也打开了带来的小型录音机。
过了好一会儿,潘为国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没有什么事,你们别了解了,我,我害怕。”
柴富一听不高兴了,用教训的口吻道:“我们这么老远来的,还住了一宿,你可别让我们失望呀。”
乡书记、乡长在一旁赶紧做工作,让潘为国放下包袱,全面配合。还说,这是政治任务,作为政府公务员,必须完成,就像完成民政工作任务一样。
潘为国听了这些话才连连点头,答应配合。
文戈就抓紧问。可他的回答却让文戈大失所望。想了解的,想知道的,他一句也没有说。他只是反反复复地说:“自己是民政助理,干的一点事都是份内的事,都是应当干的事。没什么可说的。”
文戈问他都做了哪些好事。他说时间久了,已经记不住什么了。
文戈又问他能记住哪些事情。他回答说能记住昨天的事情。
文戈又问他昨天去六道岭村干什么?他回答说给五保户孟大爷送钱,每月的十号必送的。
文戈又问他送过多少年,他说从当民政助理那天起就送,有多少年记不住了。
文戈在心里暗算着,已经二十一年了。每月的十号去送钱,一年十二次,十年一百二十次,二十一年,总计应当是二百五十二次。
文戈又问他全乡有多少五保户要他这样去送钱,他想了想回答说,有十七八个吧。
再往下问,他就什么也不说了。急得柴富在地中间转着圈,边抽烟边说:我们是为你好,宣传你的先进事迹,弄好了,你以后会有很好发展的。
潘为国听了,摇摇头。说肚子饿了,想吃饭。一早从六道岭出来得急,没顾上吃早饭。
文戈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书记和乡长就安排吃午饭。文戈本想和潘为国一起吃饭,边吃边谈,也许还能谈出些什么。可潘为国摇头,端着饭菜自己走了。
书记说,他就这么个人,从来不和生人在一桌吃饭。他平时话就少,今天能和你们说这么多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