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终端必然拴在现实生活中(8)

森:“所以啊,梦醒之后的他不能像道家那样灵魂提升,反而坠入更罪恶的渊潭。”

再翻开宋徽宗那幅著名的《听琴图》。画中一位道士在拨弄琴弦,宋徽宗和他的心腹大臣蔡京正相对而坐,一个低头领略,一个仰脸遐想。

森:“这可真是一幅好画,我在好多地方见过这幅画的复制品。每次看着看着,仿佛都听见优雅的琴声从画中悠悠扬出。”

我:“但一段丑恶的历史也正是从这幅画卷中被慢慢呼唤出来……正是这听琴的君臣两人构成的奇异组合,在历史上演绎了一幕荒唐无耻的喜剧、闹剧和悲剧!”

森:“是的。撇开艺术的角度看,正是这位蔡京启蒙刚当上皇帝不久的宋徽宗别太节俭,应放开手脚纵情享受帝王生活。”

我:“又是这位蔡京怂恿宋徽宗大兴土木,修建仙境般的华丽宫殿。”

森:“这幅无上高雅的《听琴图》其实蕴含了一个宿命的谜语。”

我:“什么宿命的谜语?”

森:“光‘听琴’两字,就已颠覆了君臣之间的等级关系。听琴,高山流水遇知音啊,宋徽宗在这里渴求的是艺术的理解,一种朋友关系。”

我:“那又怎么样?”

森:“政治讲究人与人之间的隔膜程度,艺术讲究人与人之间的融合程度。政治使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看得过分严重,比如自己的上级,自己上级的上级,自己上级的上级的上级。更何况在三纲五常界限分明的封建时代,君臣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森严等级。但宋徽宗是……”

我:“宋徽宗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艺术人格,他像个孩子只要有人陪他舞文弄墨他就高兴。”

森:“对了。他不是按是否有利于江山社稷,而是按个人的审美眼光选用大臣的。他重用的奸臣都是能来点文墨的才子:善于投机的蔡京、王黼,善于弄权的童贯,善于搜刮的李彦、梁师成,以及主持‘花石纲’的朱?,时称‘六贼’。这些人上下勾结,党羽遍布朝野,公开卖官索利,把大宋王朝搞得一塌糊涂。”

我:“臣对君表面上忠心耿耿,实则互为壁垒。历代王朝中都有这么一种奸臣,希望皇上有空子可钻。一旦国君是位性情中人,奸臣可就乐了。从挑逗皇上中窃喜,从阿谀奉承中获利。”

森:“更何况,宋徽宗是这么一个艺术的天才,政治的白痴!”

我:“蔡京不啻为一道屏风,更是一扇厚实的大门。他把朝野所有的意见和实情都挡在了门外,而让皇上独个儿在深邈的高处沉湎于书画的虚梦。”

森:“政治的人格渴望全局的广度把持,艺术的人格渴望个别的深度理解。当同样具有才艺的蔡京谄媚赞美宋徽宗时,宋徽宗就以为全世界都理解他了!于是从他的笔下就出现了这幅无限优雅的《听琴图》。”

我:“可宋徽宗哪里知道,在这风清高洁的《听琴图》之外,朝野正天变民怨?他又哪里知道,正是对面坐着的这位知心重臣使他和他的王朝一步一步走向覆没的深渊?”

森:“艺术的目光往往不能直视事物的本质。宋徽宗到被俘至死,都不曾意识到自己跟他的王朝一直是脱节的。依照他对道教的理解,万事万物都有先验的规律,王朝像旋转椅那样自为运转,不需要他煞费心思去治理。他沉湎于气韵贯流的书画境界,也是他自个儿的事。”

我:“他不知道自己在挥洒狂草《千字文》时,文武百官正党争激烈;自己在画一片轻盈花叶时,庶民有重疾,路有冻死骨;自己在画淡泊宁远的山河时,宋江、方腊正在同样遥远的山河揭竿而起。”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