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活(16)

事不过三,净肉自己也就没了那份精神,他把这归结为赵树叶后来可能没有再做那种事情。然而,儿子,那个胖乎乎可爱聪明的儿子,在净肉眼里却是自己的耻辱标签,现在,他越来越不愿意看到那个孩子,孩子把他叫爸爸,他不让叫,孩子跟赵树叶异口同声地问他:“不叫爸爸叫什么?”

“就叫净肉,别人不都这么叫吗?”

孩子跟赵树叶都把这当成了玩笑话,当场还哈哈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孩子则真地开始把他叫净肉了。

每当工友们坐在一起聊起猪尾巴的时候,净肉都觉得那些人用眼睛的余光在乜斜他,余光里透出来的是鄙视和嘲弄。厂里出了猪尾巴这种建厂以来从未发生过的悲剧,大家议论、感慨、当作说不尽道不完的热门话题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那些话听在净肉的耳朵里,就像人们在拿一枚枚锋利的小刀片刮他的脸皮。幸亏他一直上夜班,接触人还比较少,如果上白班跟大家伙在一起,听到更多的关于猪尾巴的议论和评价,他发病可能会更早。

那一两个月里,净肉越来越怪异,过去虽然话少,却也有问有答,只要你跟他搭话,他总会有反应,现在简直成了闷葫芦,一天到晚一句话没有,即便你跟他说话,他也不会搭理,他似乎已经完全离开了现实社会,活到了他自己的世界里。在家里,这种状况也开始令赵树叶忐忑不安,过去他对孩子的态度是冰火两重天,高兴了,也会抱着孩子耍弄,有时候还会把孩子吓得哇哇叫,他却嘻嘻嘿嘿地傻笑。有时候不高兴了,就会冷若冰霜,即使孩子有什么事情招呼他,他也绝对不会搭理。

现在情况更加糟了,孩子在他眼里有若仇雠,他看孩子那个眼神,赵树叶看着都害怕,怕自己稍不留意,他一把把孩子掐死。赵树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的孩子。孩子对净肉的异样也有所察觉,躲他远远地,对赵树叶说话悄声悄气,在家里每走一步路都蹑手蹑脚,就像一只胆怯的小猫,这让赵树叶很伤心。

净肉发病是在那天晚上上班以后,猴精那天也轮到夜班,实在无聊,便过来找同班的人聊天,看到净肉一个人呆呆的守着反应釜,就跟他打了个招呼。净肉根本没有理他,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一个从反应釜上卸下来的旧法兰盘,法兰盘就是用来连接管道用的能够承受高压高温的连接头,接口有手腕那么粗,再加上上螺丝用的盘体,比一个十二磅的榔头还重。他一会拿起法兰盘细细端详着,一会伸出自己左手细细端详着。

猴精跟他说话他没理,闹了个没意思,有点下不来台,还以为净肉仍然记恨那天跟他打架的事情,就反过来逗弄净肉,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说如果猪尾巴有净肉那个本事,会用脑袋把那家伙的命根子给撞烂了,就省得用刀子,也就不会落个今天这下场,让人家关了大牢。

净肉仍然没有理他,就好像眼前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一样。猴精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精神有些不对劲,怕他发飙再挑事打架,转身想躲开他。临时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净肉,就见净肉右手高高举起了法兰盘,把左手垫在高压反应釜的钢壁上,狠狠地砸了下去。猴精惊呆了,吓懵了,本能地抢过去拦他,净肉用胳膊肘轻轻一隔,差点把猴精给拨个跟头。猴精骇然,没想到净肉的力气突然变得这么大。还没等猴精反应过来,净肉已经抡着法兰盘朝自己的左手一下一下地狠狠砸了下去,鲜血飞溅,血肉横飞,惨状几乎把猴精吓傻了,他扑了过去,抱住净肉的胳膊,想拦住净肉,可是净肉力气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猴精几乎整个身体挂到了他的胳膊上,他却好像毫无察觉,对他敲砸自己左手的动作一点阻碍作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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