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活(26)

一个警察还是想千方百计把他带到警局里详细调查一番:“你能不能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

他回答得很干脆:“不能,我最不爱去公安局。”

他从小到大,每一次翘家,老妈就拜托警察找他,每一次警察都能找到他,然后就是到公安局派出所等待他老妈过来领他回家,就像吃多了方便面会腻歪,他对进公安局、派出所已经腻歪到了极点。

警察没有难为他,也没有逼迫他,毕竟,种种迹象证实他还算个良民,毕竟,他给警察提供了几天来最有价值的破案线索。目前警察面临的任务简单了许多:只要像他说的,按图索骥,抓住那个他称之为癞蛤蟆,警察称之为黄蛤蟆的家伙,案子八成就算破了。

警察意犹未尽,还想跟他再深入聊聊,以便尽多地掌握细节,他却已经厌烦了,疲累了,注意力很难集中,喝着啤酒,眼神涣散,他想回家了,虽然同在鹭门市,他却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跟他老妈见面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心里想到了老妈,老妈就来了电话:“洪儿,你在哪呢?你爸爸的情况不太好,又开始到街上给人背毛选去了,你能不能回来看看他,他终究是你爸爸啊。”

爸爸在他心目中就是一个神经病,而且事实上也确实是神经病,犯了病就背诵毛主席着作,也难为他,居然能从毛选一卷中的第一篇文章《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直背诵到第四卷的最后一篇文章《唯心历史观的破产》。

“我没时间陪你们了,再有什么事打电话约,净肉又犯病了。”他起身匆匆离去,扔下警察瞠目结舌。

“净肉”是他对他爸爸的称呼,从他懂事起,他就跟着别人这么叫他,心目里,净肉就是净肉而已,爸爸仅仅是一个让他觉得虚无飘渺的抽象的概念。

2、浪子

天黑了,晚饭是一碗米饭,一碗冬瓜排骨汤,还有一小碟辣萝卜。过去他曾经听说过,看守所里的嫌疑犯吃的都是垃圾,然而,他却觉得看守所的食物比过去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都好吃,饥饿就是最好的开胃药,由于每顿供应的食量少,关进看守所的嫌犯们饭量普遍大增。

由于是杀人重罪嫌疑人,他一直被单独关押在这间重犯囚室。夜晚九点多钟的时候,关押他的铁门哐啷一声打开,让他惊讶的是,他爸爸来了。转念想想,这也不算什么,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特权而已,放在普通百姓身上,正在接受审查的重案嫌犯,家里的亲属根本不可能探视。

他爸爸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朝外面窥视了一眼,活像一个入室行窃怕人跟踪的窃贼。选了这个时间、以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来探视他,符合他爸爸的性格:谨慎、胆小,却又时不时硬着头皮做一些在政策边缘游走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爸爸的探视让他觉得受到了羞辱,而且是他爸爸有意的羞辱。他爸爸能够及时知道他出了事,并且能够越轨跑进来看他,就是对他的羞辱,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口气冷冷地、硬硬地。

他爸爸背已经微微驼了,那是长期伏案工作留下的痕迹。一直梳理得整整齐齐的三七开分头鬓发已经斑白,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脸却白胖白胖的,没有棱角,没有表情,那是官员的相貌特征。

“有问题就一定要老实交待,相信组织,相信党和政府……”

“我没问题,你也别担心,过两天他们搞清楚就放我回去了。”他很不耐烦听他爸爸说那种官里官气的官话,就打断了他,口气很是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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