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活(6)

出事的那天是小夜班和大夜班交叉的时候,蓝纱巾还有猴精、净肉等等十几个人在置换这个岗位忙碌。午夜十一点三十,突然停电了,那个时候的工人讲究一专多能,操作工也要会维修,大半夜的没电了,正在抓革命促生产,大会战,谁也舍不得停工等电工。于是蓝纱巾打着手电从工具箱里找到了电工用的三大件,叫上另一个工人去检查修理配电箱。毛病不大,保险爆了,蓝纱巾她们顺利地换好了保险,正要上螺丝的时候,却发生了短路。配电箱里面的螺丝桩距离非常紧密,不到五毫米,螺丝刀稍微抖动一下,两个螺丝装接触,必然要短路。如果仅仅是短路,倒也没什么,可是短路爆出的火花,在这间充满了氢气的房间里,就成了巨大的灾难。那一瞬间,整座房屋轰然爆响,火焰从四面八方燃烧起来,谁也弄不清楚火头在什么地方,大家的本能反应就是逃命。

他们惊叫着朝门口逃了出去,蓝纱巾却没有逃跑,她拉断了电源,又抱起沉重的锌粉桶朝门外边搬,锌粉的细度足以在高温下变成重磅炸弹,这是他们上班以后,接受安全教育的时候,师傅反复强调过的。蓝纱巾不是自己逃出来的,而是被氢气燃烧暴烈的气浪冲出来的,她活像一团燃烧的火球,从置换工段飞了出来,一直到外边,她的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锌粉桶。难以想象的是,她那样一个瘦小、文静、羸弱的女孩儿,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抱得动二十五公斤重的锌粉桶。

获救的不仅仅是他们那个班组,如果锌粉桶发生爆炸,整个车间都会飞上天,他们正在上班的三十多个人,还有正在楼下开班前会的几十个人肯定也要遭受厄运。一个月后,烧伤的工人陆续痊愈,回到了工作岗位,蓝纱巾却没有回来。她因严重的大面积烧伤被转送到北京治疗。医生说,她今后再也不能来上班了,她的脸被彻底毁了,鼻子、耳朵都被烧掉,她的一生可能都要在医院里度过,一个接一个的手术将会是她后半生最主要的生活内容。

单位组织了工会主席和团支部书记,在是不是的带领下到北京看望慰问她,她却坚决拒绝见面,医生也不同意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没有征得她的同意跟她会面。是不是带着慰问组的人败兴而归,可是随即却接到了她从北京拍来的电报,电报很简短,只有两句话:“我永远再也见不到你们,你们却天天和我在一起。”

是不是读这封电报的时候,哭得忘了说“是不是”,大家泪水横流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向对面更衣柜看去,她那条蔚蓝色的纱巾搭在更衣柜的上面,蓝汪汪地地仿佛更衣柜上展开着一角天空。猴精呆呆看着那条蓝纱巾,心脏凝缩成了一团冰块,他知道,蓝纱巾已经从他们所有人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第二天,排班室更衣柜上的蓝纱巾不翼而飞,大家都感到蹊跷,蹊跷了一段时间之后,那条蓝纱巾的下落也就和很多事情一样被时间的河流冲淡了。

一个大巴掌狠狠地拍到了猴精的后肩背上,又痛又惊猴精跳了起来,转身正要破口大骂,看清站在面前的三七开,猴精惊诧不已,难道说曹操曹操到已经演化成了想曹操曹操就能到吗?刚刚脑子里闪过三七开,此刻三七开就笑嘻嘻地站在了他面前,头发仍然三七开,穿着蓝涤卡,脖子那儿露出一圈雪白的衬衣领子,很有点机关干部的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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