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只有陈香一个人知道,红女没对书主讲,她怕书主把她送医院去检查。她请了半年的病假在家,半年后才开始和大家一起吃饭。在这之间,娜娜都是由陈香带着的,红女好像并不太在乎娜娜,她从小就受宠,当惯了中心,并没想过世上除了她父亲还有谁比她自己更重要。
她一恢复正常,马上又去出版社请假,这回请的是创作假,她要开始写书了。她告诉出版社她将写的是大岛的历史,社里一听说这个英雄后代要写统一历史了,很是振奋,一心支持,觉得这书要是出来了不仅是社里的荣耀也是政府的荣耀,就给她放了长假。
红女开始写书了。照陈香的话讲,她这一写书,全家人都跟着写似的。陈香又开始把饭送到她屋里去了,不是因为书主叫这么做,而是陈香愿意,觉得给孩子一个支持。那时,小孩儿们都上幼儿园了,只有下午回家来。要是回来后一吵嚷,陈香就赶紧制止,说声音大了会吵着红女。她常说:“红女这本书可是全家的大事,你们不能吵她,吵了她你们老祖宗都不饶。”吓得小孩儿们全不敢大声说话。梅觉得陈香太过了,给小孩儿们太大压力,觉得红女该给娜娜一些时间,要不娜娜缺了母爱。可梅说了没用,陈香受了红女的感染,要帮红女把这事干成了,因为红女只对她一人说过和父亲亡魂通话的事,所以红女的这件事就成了陈香与红女之间的秘密,陈香觉得只有全力支持红女才对得起这个大秘密。
这天陈香又把饭给红女端过东屋去吃,红女告诉陈香一件事:她去向一个她父亲的生前老战友调查大岛的历史,那老战友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惟独对她父亲的死情沉默。红女觉得很奇怪:“这些天我也看了一些关于大岛的历史书,发现好多事在书上都没有,都是跳过去了,我也看了跟大岛没关系的历史书,发现那些历史书也是一跳一跳地写的,不连着写,好些年就这么失踪了。是不是凡写历史都得跳着写呢?那个父亲的老战友也劝我别多管闲事,别老钻在历史里较真儿,他说:‘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好好守着现在这个江山,不要破坏它,知道它来之不易就行了,不要干任何不利于堂内团结的事。’他这么说,倒愈叫我糊涂了,历史有什么掩盖的呢?我们堂从来都那么光明磊落,是世界上惟一正确又伟大的堂,我们有什么要掩盖的呢?我要写历史就得尊重历史事实,这也是堂会教我的,如果我的父亲真是有什么错误,我也不会为他隐瞒,人的一生和历史一样,应该光明磊落。”陈香到底是上了些岁数,觉出来红女要干的这件事是个悬事。她说:“也许人家大人说得对,你还年轻,不知道世道深浅,别闹出事来。”红女更激动了:“还有一件事,也是我老想的,就是我叔公。他和我爸爸一块儿干统一,照理说是我爸爸跟着他干统一,跟着他闹起来六十七军,怎么他在历史上一点儿也没有记载呢?我小时候知道有个叔公是我爸爸最崇拜的,他被误杀了,堂会给他平反了,说他是好同仁,但再没提他在历史上的功劳,没提他是六十七军的创始人,好像他不过是个被误杀的小兵,倒是我爸爸得了所有的功劳和荣誉,我叔公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我跟爸爸的老战友们提到这件事时他们都说,‘你小孩子管这闲事干吗?有你爸爸在那儿代表大岛不就够了吗?你是书开的女儿,就够荣耀的了,就享受这个幸福吧,心里记着你叔公就行了。’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陈香瞪着两眼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才说:“我跟你们家这么长时间了,早就觉得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好像进了故事似的,有时细想起来都后怕,但日子也这么过下来了。你们一家都是好人,这是肯定的,可一直没断过出怪事。你想好了再做这件事吧,我都替你担心了。你叔叔书风死之前我就见过一个奇怪的老头儿说要出大事,结果你叔叔书风就自杀了。不过,咱们这个家倒老是好好坏坏地过下去了。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有了孩子,这个家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垮下来,是不是?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呢。”红女说:“陈姨,我知道你是爱这个家,希望这个家能好,也为我们操心,希望我们都好。可如果我是带着历史使命生下来的,我就一定得去完成我的使命。”
又有一天,红女对陈香说:“我做了个梦,有很多人拉着我,带着我过海,海那边又有很多人,都拉着我,我吓死了,就跑出梦来了。”陈香问:“那些人都穿什么衣服?”红女说:“白衣服。”陈香说:“那是死魂儿。他们肯定是有话要跟你说。拉你过海是去大岛。”红女说:“我是不是该回老家一趟?”陈香说:“你现在可是在跟过去的死鬼们打交道了,有些事活着的人不知道或不愿说的,死鬼们都能告诉你。不过去大岛,你可得当心,别让人害你。”红女说:“看来我逃不掉这件事了,活的人死的人都需要我去做这件事,我得去大岛。
红女就去了大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