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女贞汤的故事(1)

人人都传说继合从陆地上娶回来一只豹子媳妇。

传闻到了城里,惊动了刚成立不久的新大岛议事会。这议事会是由新文人自治会与大岛长官府合并组成,以便外来人与当地人共同管理大岛。但实际裁决者还是文人自治会的人。

议事会为了“继合媳妇是豹子”开会。议论的结果是,派一个人去继合家看看。派谁去呢?自治会的人都选张大文人的儿子张蒙。当地官吏们不同意,说张蒙的爸爸早年与继合结仇,派张蒙去会有私人之见,不妥。但自治会的人说,正因为如此,张蒙才是合适人选。倘若继合媳妇真是豹子,派谁去合适?谁愿去冒那个险?但派当地人去更不妥,当地人全是一家子,更不会说实话。再说张蒙正因为与继家有父仇,才能化其仇恨为勇气,无所畏惧,否则平白无故的谁愿意去喂豹子?非张蒙不可。张蒙只好从命。

张蒙哪儿真愿意干这差事?他是张大文人的长子,人近中年,家中有一发妻是当年他爹给订的。别看老婆貌丑却出身世家,好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张蒙一辈子郁闷,老爹活着的时候养了一群妻妾扰得他自小不安,结果老爹临老了还杀妾又中毒身死,把张蒙对女人的胃口全毁了。除了丑老婆,再没有娶妾的念头,只爱喝闷酒睡闷觉。这回大家利用他爹的怪癖去让他探险,他实在不乐意。心想,我与继合无冤无仇的,各走各的路;但不去不成孝子。只好骑了马带个礼盒边喝酒边上路。

出了城,四十里外是继家。因为靠山,花气与雾气把继宅团团围住。张蒙叫门,出来一个女佣问是谁,张蒙说是从自治会来的。女佣进去,又出来把门打开,张蒙把马拴了,跟女佣进门里,见庭院中一片深绿挡住房屋。穿过绿色,进了前庭,穿过前庭,又是一片奇花异草,有怪鸟争鸣。张蒙酒醒了一半,定睛看,奇花异草之后就是正房,上了台阶,进正厅,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正坐在藤椅上打盹儿。门外一声鸟叫,那人睁开眼,看见来客,忙起身让座。两人互道姓名,张蒙才知道这就是老爹的仇人继合。

张蒙不知该怎么开口。没法儿说“我是官府派来调查你媳妇的”,就说:“自从家父与先生产生过节儿,先生离乡渡海,而家父也离世,如今先生归来,又娶妻生子,我这一行,只为张继两家和解,也是拜见尊夫人与贵公子。”

继合看着来人,心里疑惑,又懒得弄清,就叫女佣请来夫人。莲英牵着儿子继成进屋,张蒙一见,只觉得这辈子脑仁子从没那么清醒过,也从没那么多想像力过。心里叫绝:“这妇人头戴银钗,颈戴银圈,身穿银灰袄,外罩黑豹皮坎肩儿,下着银灰裙,脚蹬一双银灰缎鞋。睁开眼时一对瞳仁儿似豹锋利惊觉,眯上眼后两弯吊眉像云雾升腾。笑时多情风骚千娇百媚,怒时杀气腾腾银牙渴血。恍惚间,好似一只背上长了黑线的银灰色母豹正扑将过来;定睛看,却是一个绝色女子站在眼前,搅得人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这等女子,世上罕见,纵是死在她爪下口中,也值得。难怪老父嫉恨继合,这小子凭哪般修得这个好福?老父娶了一群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个。再想我辈,更是寒酸。想想这继合小子着实可气,今日既来做探子,就回去奏他一本,定他个荒淫之罪。”有一口茶的工夫,张蒙的脑瓜子死劲儿地运动了一回合,差点儿没变成天才。马上他又回到老样儿,呆笨地给莲英作揖,递上礼盒儿,又拉着继成的手问他几岁。然后恭喜继合全家福,就起身告辞,弄得继合摸不着头脑。上了马,张蒙只觉身上忽冷忽热,脑袋昏昏沉沉。他跟自己反复说:“汝非人也,非人也,乃母豹。”但到了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思茶饭,闷了一晚,睡时梦见继合媳妇,又梦见豹子,醒来出了一身汗,遗了一片精。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