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2)

下面客厅里,纪委的人站了起来,显然谈话已经结束,林晓牧送他们去门口。楼上的唐飞、廖鹏赶紧下来。

林晓牧回来,两眼红肿,还有黑眼圈,显得特别憔悴。

“怎么说?”廖鹏急切地问。

“让家里准备钱,越快越好。”林晓牧说。

“那就赶紧吧,钱到这会儿,肯定保不住了。”

“钱全老太太管着了,可她现在都那样了,能经得起折腾吗?”林晓牧担忧地道。

廖鹏和唐飞都沉默。老太太要再折腾出三长两短来,这家真就算彻底毁了。

“大鹏、飞子,你们真不知道钟宇去哪儿了?”林晓牧突然提高了音量,“你们是铁哥们儿,平时你们出去玩,就算玩得过分点,我也会假装不知道。可现在,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钟宇还不回来,你们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廖鹏和唐飞愕然,面上也现出些尴尬的神情,特别是唐飞,目光闪烁,竟似不敢看她。

廖鹏愁眉苦脸地道:“我们真不知道钟宇去了哪儿,都到这时候了,我们哪儿还有心思开玩笑呀。晓牧,我们跟你一样,都盼着钟宇能早点回来。”

林晓牧无言,但泪珠儿却接连不断地落下来。

廖鹏和唐飞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前他们结伴出去玩的时候,经常串好了词哄骗那帮媳妇,其中被戳穿过几回,但幸好没落下什么大的把柄。现在林晓牧话里暗指的就是那些事,所以廖鹏和唐飞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幸好这时廖鹏的手机响,是叶华平。

“老太太醒了,听说纪委的人去家里了,就紧着让我给你们打电话,说是等纪委的人一走,就让晓牧过来,她有话要交代晓牧。”

“老太太肯定料到纪委的人来干什么,活到她那岁数,啥事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廖鹏说,“没准儿就是交代晓牧钱的事。”

“那就赶紧去吧。”唐飞好像还没从刚才的尴尬中解脱出来,扭头先往门边去。

林晓牧这时却忽然蹲了下来,脸庞埋在双膝上,呜呜哭出声来。廖鹏和唐飞都怔住了,站在她边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些日子,家里头就剩下林晓牧一个人,她除了每天要去医院照顾老太太,还得跟纪委的人打交道,心里头肯定特别委屈。她嫁给钟宇这些年,啥心不用操,万事都有钟宇替她准备好,现在骤逢变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什么事都得她出面。虽然强撑着也能应付,但这个早晨,在丈夫的两个铁哥们儿面前,那种即将崩溃的感觉,还是让她忍不住痛哭起来。

她边上的两个男人,都露出不忍的神色,特别是唐飞,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他们想去劝慰林晓牧,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他们知道,此刻,真正能宽慰林晓牧的,也许只有钟宇。但是钟宇去了哪里?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他的家人身边?

后来,林晓牧去了卫生间,好一会儿才出来,眼睛肿得更厉害了,神色凄怆,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廖鹏和唐飞对视一眼,怅然出门。

唐飞的山地车留在了钟宇家门外,他跟林晓牧坐上廖鹏的车,很快就到了医院。

果不出所料,老太太在详细询问了纪委的人跟林晓牧的谈话后,坚持着要回家一趟。只要老伴能少坐几年牢,钱在这时候,真的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老太太回到医院刚躺下,就来了帮护士,严厉斥责廖鹏、唐飞和叶华平私带老太太出院这种恶劣行径。一帮人全都跟小学生似的在那儿听着,不住点头,最后由叶华平代表大家承认了错误,并且保证绝不再犯,护士们这才作罢,点滴给老太太挂上后,终于撤了。她们一走,老太太就抓住林晓牧的手,哽咽着道:“晓牧,家里的事就辛苦你了,钟宇这孩子不懂事,等他回来了,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婆媳俩哭在一块儿,那场面真让人心酸。

完了,老太太用坚定的语气说:“钟宇一定会回来的,他虽然顽皮了点儿,但却是个孝顺孩子。现在他爸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又躺在医院里,他知道了,就算还有再大的事,也会马上回来的。我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半年之后,老太太带着她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直到死,也没有等到她的宝贝儿子回来。这半年里,当然还发生了很多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老爷子因为家里退赔了全部的赃款,被法院一审判处十年有期徒刑,老爷子没有上诉。老太太一直坚持到法院宣判那天,跟老爷子见面时,感觉还挺精神。但回来的当天夜里,便不行了,在急救室里呆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带着遗憾去了。医生出来后,告诉林晓牧和廖鹏他们几个,老太太是念着儿子的名字走的。

家里的房子已经低价卖了,林晓牧搬到了海丰巷的钟家老宅。

老太太葬礼过后没几天,林晓牧就做了一个梦,她梦到钟宇死了,浑身血淋淋地躺在她的枕边。汗涔涔地醒来,林晓牧再次哭了。她想到或许刚才那并不是梦,自己的丈夫真的已经不在了,否则,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幸好,这半年多时间里,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丈夫不在了,但他的三个铁哥们儿还在,老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钟宇和廖鹏、唐飞、叶华平的合影――他们三个穿着颜色鲜艳的冲锋衣,站在一处山顶,背后就是蓝天和延绵的群山。盯着照片好长时间,林晓牧忽然冲动地随手抓起手边的一个杯子砸向镜框。

玻璃碎裂的声音,四个好朋友躺在地上,身上散落着些破碎的玻璃。

微光下的林晓牧看起来还是那么美丽,但她的眉宇间,却透露出种和这美丽极不相称的隐忍和坚定。

“钟宇,不管你躲到了哪里,是生是死,我都一定要把你给找出来。”

林晓牧像是说给照片上的四个人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一晚的后半夜,林晓牧居然睡得异常安稳,再也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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