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三(6)

我的判断再一次得到了验证,马杰出院后,由于勇擒持枪抢劫杀人犯荣立二等功,终于圆了自己的英雄梦,不久,又如愿以偿地升任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当然这里面也有我推波助澜的作用。

经过深思熟虑,廖天北终于决定复建西塔及延寿寺。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王伯寿一边恭维廖天北复建西塔及延寿寺很有必要,一边建议为了恢复东州古城的文化风貌,也应该重修太清宫对面残存的古城墙,并在城墙建角楼。廖天北并没有多想就同意了。没想到消息对外公布后,传出许多谣言,有人说王伯寿得知廖天北复建西塔及延寿寺是龙泉寺智真住持出的主意后,就暗中去了太清宫,太清宫的静虚道长认为如果廖天北复建西塔及延寿寺,从风水角度讲,对王副市长非常不利,王伯寿追问有什么破解之法,静虚道长建议,重修太清宫对面即将倒塌的古城墙,并在城墙建角楼。东州城的老百姓个个都是政治观察员,廖天北与王伯寿的微妙关系,被戏称为“僧道斗法”。不久,“僧道斗法”的说法就传到了罗立山的耳朵里,罗立山一见到廖天北便开玩笑地说:“天北,恭喜你紫气东来呀!”起初廖天北并没往心里去,一打哈哈就过去了。可是听了几次以后,廖天北觉得罗立山话里有话,就憋着劲想找机会问个究竟,当两个人再次见面时,还未等廖天北开口,罗立山又冒出这么一句,廖天北当时就将脸沉了下来,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像是眼前突然冒出了一条臭水沟似的,他没好气地问:“罗立山,你一见我就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呀?”罗立山深知廖天北的脾气,一旦把火点起来,怕不好收场,弯弯的小眼睛顿时露出了和善而亲切的笑容,他一脸善意地笑道:“外面闲话不少,都传出‘僧道斗法’了!我恭喜你紫气东来,还不是想提醒提醒你!”廖天北冷哼一声,嘴角挂着轻蔑的微笑,干瘪的眼眶里目光冷冰冰的,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你老罗可是自诩铁耳朵的,怎么突然耳根子也软了呢?东西南北四座塔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遗产,面对这些残损不全的遗产,我们可都是不肖子孙。”廖天北的语调中充满了自负,罗立山尽管从心里讨厌廖天北的口气,但脸上仍然挂着随和的微笑,还随声附和道:“说得不错,只是我不明白,你老兄一向是敢于打碎菩萨金身非要看看本来面目的,怎么突然为菩萨塑起金身来了?”廖天北仿佛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刺激,脸涨得通红,嘴角连续抽搐了几下,表情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似的,凄苦地一笑说:“老罗,我既不想打碎菩萨的金身,也不想重塑菩萨的金身,我只知道没有属于东州的文化,东州就不能做自己,东州人就不知道自己是谁。通过重建西塔及延寿寺和残存的古城墙,我在寻找东州的自我。你知道,在王朝里是找不到东州的自我的,只能在文化里寻找,可是我们的文化在哪里?就在被毁的西塔废墟里,就在残存的城墙中。我的目的很简单,不仅要通过文化发现人,更要通过文化发现‘我’。”一朵巨大的白云像某种变异的水母一样缓缓向窗口移动,屋子里的光线顿时暗了许多,罗立山肥胖的躯体也犹如一朵厚实的水母,给人的印象是,虽然柔软无形,却充满了毒液。他听了廖天北的一席话后,仿佛嗓子眼儿郁积了一口浓痰,突然咳嗽了几声,颇有城府地提示道:“你的目的要让大家知道,不能一意孤行,总要注意舆论导向吧。”廖天北警觉地凝视着罗立山,一副负隅顽抗的神情,仿佛正身处险境、四面楚歌,他冷冷地问:“老罗,你在担心什么?”罗立山流露出沉重的神情,仿佛头太重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似的,他忧心忡忡地说:“天北,为什么有‘僧道斗法’的流言?为什么风水鬼神盛行?我们面临着信仰危机的挑战啊!”廖天北看罗立山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片废墟,尽管太阳被云块遮住了,但窗户上仍然残留着灰蒙蒙的阳光,他情绪有些激动,好像心脏正在发酵膨胀,他冷哼一声,尖锐地说:“这纯粹是一种精神上的腐败,这种腐败,比起一般的贪污受贿的危害更为严重。民间建房、修坟请阴阳先生,房屋要建得一个好朝向,祖坟要埋一个好地方,祈求发家、财运亨通,出人头地,飞黄腾达。普通老百姓命运不济,又无力改变,祈求神灵的保佑,并荫及子孙,这可以理解。私营企业老板,因市场竞争激烈,身不由己,命运被那只看不见的手把握着,往往苦叹自己生不逢时,命不如人,以至身心疲惫,不得不祈求神灵,希望通过风水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也可以体谅。官员丢掉崇高的信仰,却拾起了封建的糟粕,来为自己的官运请阴阳看风水,祈求神灵保佑自己官运亨通,这不仅仅是精神腐败,简直是腐朽!我不禁要问,他们究竟是人民公仆,还是封建王朝的遗老遗少?”窗外传来隆隆的雷声,凝固的空气顿时被震得激荡起来,我望了一眼窗外,乌云像泼墨一样洒满了天空,我的心跳也被雷声震得共鸣起来,我不知道廖天北说的是不是心里话,只觉得脑海中浮现出陪他去龙泉寺见智真老和尚时的情景,心里也像泼墨的天空一样蒙上了一层阴影。若不是信仰迷茫,干吗时不时去龙泉寺拜会智真大师?我可是亲耳听他告诉智真,自己在梦中常常被一个黑影纠缠,他做的怪梦和我做的怪梦十分相似,真弄不懂此时的廖天北和梦中的廖天北哪个更接近他自己?也难怪,连我自己都无法分辨此时的我与梦中的我哪个更真实,怎么能弄清楚廖天北呢?毕竟我们,也包括罗立山都不是自己创造了自己,而是体制创造出来的。罗立山似乎对廖天北的这番表白非常认同,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天北,我想提醒你一句,据我了解,王伯寿的确是在太清宫静虚道长的授意下,才提议重修那段残存的古城墙的,而且是针对你复建西塔及延寿寺才这么做的,苗头令人担忧啊!”窗外又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紧接着就听见了雨水落下来的声音,一大颗一大颗的雨水砸在窗玻璃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廖天北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窗外的雨声,而是神情阴郁地看着罗立山,别有深意地说:“老罗,虽然说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踩的,但是该挑的时候还是要帮他挑挑为好啊!”罗立山的神情就像是个抑郁症患者,长吁短叹地摇摇头,沉重地说:“可是人心向背啊,天北,我也只是提醒提醒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罗立山本是个工于心计的人,说话很少夹雷带火,别看他嘴上说只是提醒,但用意却极具城府。我猜想同样一番话,他也一定会跟王伯寿讲,其用意无非是钳制廖天北做自己,我想,以廖天北的智慧不可能识不破,之所以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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