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裘泽又从她的话里嚼出了些味道,他本以为,苏忆蓝正在店里挑纸,她的毛笔字本就写得非常漂亮。他往店里扫了一眼,有些讶异。
“这店?”
“我现在是女老板哦,履任第二天。”苏忆蓝微笑。
“原来的那个呢?”
“生意不好,就盘给我了。”
“啊,那个,这是我老师……”裘泽才想起俞绛来,转头一看,她却早已经不在身边,自己走掉了。
裘泽有些尴尬的把头转回来。
“这几年你还好吧。”苏忆蓝问。
裘泽又开始笨拙地摸耳朵,这本该是他先问候的话。
“还好,你呢?”他只能这样说。
“好啊。比那时想象的好呢。”苏忆蓝笑的舒展又自然。
苏忆蓝是裘泽的初中同学,在初二的下半学期,她辍学离开这座城市,因为一个很奇怪的理由:她要回到祖籍所在的某座小县城里,接受家族里老人私塾式的教育。
她离开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并且惋惜。大家都觉得虽然学校里的教育肯定有许多问题,但总要比私塾好些吧,并且那私塾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名师,只有家中长辈任教的私塾。
而现在苏忆蓝居然又回到了上海,并开了家小店。虽然她看起来气色不错,但裘泽却还是有些忧虑。
“你家里,他们教得好吗?还在教?”裘泽不确定自己是否该问这些,用试探性的口气说。
“该教的都教了,现在就是我自己看点书。”苏忆蓝说。
看她用并不在意的口气谈起这些,裘泽好奇起来,问:“那你这几年,都学了什么?”
苏忆蓝有点神秘地笑了笑:“到我店里坐坐,我给你看。”
店里的布置和裘泽印象里的这家店已经很不一样了,到处都挂着对联。
店中央摆了一件翘头长案几,虽然只是便宜的杉木刷了层清漆,却线条流畅,古朴自然。
案上已经铺就了一张白洁宣纸,旁边搁着的双龙澄泥砚,左下的龙头须处缺损了一小块,露出的内中石芯上满是岁月流痕,明显不是新损的。这当然是一件古物,只这样看了几眼,悠悠荡荡的气韵就透过几尺虚空传到了裘泽心里,这是各抱情怀的墨客们千百年来在这方砚台上留下的烙印。裘泽差点忍不住要去摸一摸石砚,更直接地体验过往大豪们壮丽的精神冲击,只这样想一想,都已经神驰万里。
砚上已经研好了磨,此时稍稍有些干了。苏忆蓝跪坐在长案旁的蒲团上,捉起一块极朴实的长方黑墨,蘸水再研了几下,抓起搁在旁边的一支狼毫,吸饱了墨汁,悬腕在宣纸上停了少许时候,手腕轻轻一转。
裘泽一直看着苏忆蓝,她的一举一动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手腕这样轻巧地动了一下,垂着的毛笔往下一沉,却弥散出挟着千钧的凝重。好像有什么极沉极重的东西,顺着笔管缓缓而下,透过笔端拢着墨汁的千百根狼毫,注入纸中。
从苏忆蓝写下第一个字的第一划起,裘泽的双眉就齐齐跳动了一下。
在他面前的苏忆蓝、长案、宣纸融为了一体,起了奇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并不是有形的,仅是裘泽的一种感觉。但这感觉,和先前古砚隔空的遥感,却又不同。
空气中有着无形的电力,让他浑身都酥酥麻麻,尤其是头发根,一阵一阵,他仿佛都能听见战栗的唰唰声。
苏忆蓝写得很快,一个个字在字面上跳出来,以某种频率,和着某个曲调,踏着某种步伐,舞出一连串的奇异姿态。裘泽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这之间孕育着。一个他从没见过,却仿佛又有些熟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