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咔嚓,咔嚓(10)

“我这人有时候脑子不太清楚的。”

“你站好,我帮你拍张照。”老头咔嚓了几声后,又说了句和之前毫无逻辑关系的话。

裘泽想,看来他真是精神失常的。

老头举起相机,把那只睁着的眼睛遮住。

“咔嚓,咔嚓。”老头给相机配音。

原来……是这个声音。

裘泽决心走了,继续站在这里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煤球开始在后面扭来扭去,吊了这么久,爪子也该酸了。

“不用。”他抖了抖肩膀让煤球安份点,对一边按着快门一边连声咔嚓的老头说。然后走开。

已经走了两步出去,裘泽的手臂忽然被老头从后面一把抓住。抓的很用力,就像先前老头抓着经理一样。裘泽心里喀噔一下,他想自己的袖子一定和经理的白衬衫一样,希望那黑印比较容易洗。

“给你照片。”老头把照片塞到裘泽的手上。

照片?那个……是拍立得相机吗?裘泽皱着眉看了一眼老头的大块头相机,他对老相机并不太有研究,虽然年代久远的相机也很值钱,但那和真正的古董相比,还谈不上有多少历史。

他看看手上的照片,正是他自己的一张特写,黑白的,很清晰,比常见的拍立得照片好得多。可是,黑白的拍立得照片?有些奇怪。

照片上作为背景的虹桥和后面的莲河及两侧街道有些虚化,他自己的嘴微微张开,是在说“不用”的“用”字时拍下来的吧。

只是,在自己身侧的那团是什么?

裘泽眨了眨眼睛,这团模糊的影像在看照片第一眼的时候并没看到,或许是自己没注意。

但是……等等。

裘泽瞪大了眼睛,他看到照片上自己身边的那团影像分明正在变化。那是一个人,她的脸正变得慢慢清楚起来,变得让裘泽可以辨认了。

从模糊到相对清楚的过程约有几秒钟。最终,影像并没有变得像照片上的裘泽那样清晰,这是一个笼罩在灰色的雾气中的大半身像,整个人像是气体,又或是一团黯淡的光影,并非血肉之躯。但是,已经可以看出大概的衣着,以及五官了。

裘泽当然知道,刚才在自己的身边,是没有这样一个人的。

这个人,裘泽是认识的。只有很熟悉的人,才能分辨这样轮廓不清的人像。

而裘泽,在看到最初的一团模糊时,难以置信的熟悉感就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战栗在心底滋生了。

这是他的奶奶。

裘泽已经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奶。那个早晨的情形虽然他拒绝回忆,但还是不时跳到脑海中。当十岁的他睁开眼睛,穿好衣服爬起来,却发现整个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任何先兆,在他熟睡的那个黑夜里,奶奶失踪了。

自那之后,裘泽只能一个人生活,每个夜里他都要亮起一盏小灯来抗拒黑暗。奶奶再未归来,也没有任何讯息。从法律上,她已经死了。

但现在,她却像个鬼影一样,出现在这张照片上。

或许这就是一个鬼影。在奶奶还在身边时,裘泽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

在他的记忆里,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奶奶动容,对邻居而言,这个冷冰冰的老妪难免阴沉而不可亲近,但裘泽还是能从那因为洞悉世事而变得冷漠的目光中找到亲切。

而此时的照片上,这个老妇人面容狰狞,大张着嘴,仿佛在大喊在怒吼。她的眼睛看着前方,是的,实际上她的眼睛并不能很清楚地在照片上看见,但任谁都能感觉到她凌厉的目光。

恐惧和震惊如冰冷海潮,一遍遍冲刷裘泽的神经,每一次都让身上细微的汗毛过电一样的颤动。

“收老旧破烂废铜烂铁来。”收旧货的小三轮在北街转了一圈,从虹桥上骑回南街。

“老张,这里的老旧破烂都很值钱的,谁会卖给你哟,到这里来收破烂白费力气。”

这些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和裘泽之间隔了一个世界。

当啷一声铜铃响,裘泽回过神来。摇着铃铛的老张从他面前缓缓骑过,蹬在脚踏板上的小腿肌肉鼓起,油亮油亮的。

拍照的老头已经不见了。

注1:汝窑是宋代五大名窑之首,曾专为宫廷烧制御用器,用玛瑙为釉料,色泽以天青色最为著名,具备“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的灵性。全世界完整器存世约70件左右,故仅是碎瓷片也足以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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