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过蓝天(6)

它完全没有把握。

它突然听到身边有扑扑的声音,回头看,是一只灰鸽——哦,它没有回去。

他开始了新战略。那天,燕子低飞,水缸出汗,蚂蚁筑坝,明明是要落雨的征兆,而且收音机里明明有大雨的预报,但他作为气象员偏偏不去通报消息。眼看一场暴雨喊下就下,晒的一坪油菜籽全被打湿了。刚下田的千多斤碳氨,被山水一盖,只怕肥水跑走了一半,急得老队长跺脚喊皇天。

公社秘书下来检查工作,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耍赖,口口声声说没衣服换了,要借秘书身上那件中山装。衣服虽没借到,但衣袋里一包烟却被强行“借”走了。秘书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不好发作,只得拔腿就走,怕他又来搜钱和粮票,说不定还要抢手表。不几天,秘书的话就风传下来了:“那个叫麻雀的,什么知识青年?简直是城里的街痞子。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打,先把他捆起来!”

看牛当然也不能太老实。一上山,他就一个大字躺在地上呼呼睡觉,要放牛伢给他打扇,摘杨梅来供奉他。结果牛吃禾,牛打架,闹得队上鸡飞狗跳。那天收工点数,发现少了一头黑牛。

“我的娘,何得了!”队长在禾坪里急得团团转,“那只牛婆刚抱福,万一跌到山下,出手就是千多块呢。”社员们也惊动了,围拢来叽叽喳喳,对他投射埋怨的目光。

“我一双眼睛,哪里管得那样多?鬼知道它到哪里去了。”他坐在地上满不在乎。

“你是一个人,你要拿工分的呀!”

“我根本不稀罕工分。”

“那你吃什么?要你喂头猪,你懒。要你出粪平田,你又说做不了。看牛也当好耍?你你……”

“我怎么样?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干了。你们讨厌我,谢天谢地。我就是希望你们讨厌我。快去给公社进一言,把我送走吧。”

队长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一跺脚:“你枉吃了二十多年的谷米哟!”转身就急匆匆找牛去了……

老饲养员甚至急得呜呜地哭了起来。

深夜,队长带着几个人找牛还没有回来。山上有松林的呼啸和竹林的喧哗,间或有野猪叫或野鸟叫,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声音。唉,他们找到牛没有?他们会碰上野猪或者毒蛇吗?他们肚子饿了吗?会摔跤吗?他们的老婆孩子还在门边等待吧?……麻雀有点六神无主,终于提着马灯出门。高一脚,低一脚,四野黑森森,只有点点萤火飘忽不定。他后悔自己不该故意怠工,惹下这一场大祸。

但他捶捶脑袋,又停止了脚步。不行,他不能中止自己的战略战术,做事得做到底。他要咬牙关挺住,要继续表演下去。这个世界上强者生存,是蜂得有刺,是狗得有牙,是牛得有角,自己怎么能这样心肠软?对,应该回去,喝酒,睡大觉……

他挠挠脑袋,把一包香烟塞进队长家的门缝,然后跑回家了。

它们飞向南方。

脚下有波浪撞击的声音,大概是一个大湖,或是一条大江吧?到处弥漫着浓雾,浓得简直是一团团水。晶晶和灰鸽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既看不到阳光,也看不到星光,更听不到人或者禽兽的声音。它们只感到翅膀已经潮湿,沉重如铅,麻木如无,一股无形的力量拖着自己下坠。但一听到波浪声逼上来,它们意识到灭顶的危险,于是尽最大的力量升飞……

它们不记得这些天来飞过了多少高山和大江。记得那天的暴风雨,真是惊心动魄。天地似乎卷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树干嚓嚓地被风刮倒,巨风抓住杂乱的沙石抛向高空,又重重地摔下去。它们无法控制自己,被风一次次掀倒,撞在树干或岩石上,撞得自己昏天黑地。踉踉跄跄飞了整整一天后,它们发现自己竟飞回原地,一眼就看见那根曾经告别过的歪脖子树,还有自己停栖过的小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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