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汉关注中国,中国不关注马汉(2)

应当说,这个美国人无论怎样算计我们都不可怕,你怕也没用。可怕的是在他这样精细而又直白的算计面前,大清国保持了惊人的沉默。非常奇怪,在世界引起那么巨大反响的马汉"海权论",却看不出在当时的中国有多大反应,似乎人家是在叨叨隔壁邻居的事,根本用不着我们去关心和过问。

这里要说说当时的大翻译家严复老先生。此公一生辛苦备尝,翻译了赫胥黎的《 天演论 》、亚当?斯密的《 国富论 》、斯宾塞的《 群学肄言 》、孟德斯鸠的《 法意 》等等,积极向国内传播欧美先进思想,努力开启民智,被称为中国近代史上向西方寻找真理的"先进中国人"。这些自然是应当肯定的。不过,严格说来,严复应当归入国家海军人物系列,从这个角度则暴露出中国那时的精英分子忽视海洋,也忽视马汉的严重缺陷。严复1866年考入家乡福州的船政学堂,因成绩优异,可堪造就,公派留学英国,专门学习海军,先入普茨茅斯大学,后转到格林尼治海军学院。1879年毕业回国,任福州船政学堂"教习",次年调任天津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后升为"总办",比照现在的职务,乃教务长和校长。这么一位科班出身的海军人物,又执掌过大清国海军的最高学府,最后还做到了视野应当非常开阔的北大校长,按理完全有条件成为中国的马汉。然而,当"海权"已经成了那个时候世界最热门的话题,马汉也在喋喋不休发表对中国的言论,却始终看不出严老夫子对此有何反应,仿佛根本不屑与这位美国同行对话。此后不久,严复彻底转向,从主张维新到坚决守旧,将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旧学,"以保持吾国四五千载圣圣相传之纲纪彝伦道德文章于不坠"。辛亥革命后,他还一度党附袁世凯,卷入洪宪帝制,为世人诟病。中国历史上最有头脑也最有学问的一位海军人物,竟然是这样的人生结局。他不在海上前进,便向复古倒退,很是耐人寻味。

其实,当时中国最应该学习和借鉴的就是美国。这个新兴国家原是被欧洲列强争来夺去的一块殖民地,比中国的处境还糟糕。不想英国重利盘剥和残酷的高压政策,反倒使北美13个殖民地凝聚成了"美利坚人",有了自己的民族和民族文化。这些殖民地团结一致与英国展开殊死搏斗,到了最后的反攻阶段,华盛顿亲率大军南下弗吉尼亚,同英国展开一场最终决定胜负的大海战,控制了整个战区的制海权,取得了独立战争的胜利。随即以海强国,很快跻身列强,再一跃而为列强老大。尽管美国这条霸权之路不足法,中国现在所要争的也只是世界诸民族中的平等一员,但像美国起步阶段那样,以海强国,总是应该的。

李鸿章晚年曾感叹:"中国诚能练兵防海,日图自强,不独朝鲜弱小未敢藐视,即欧西大国亦未尝不敬而畏之。"从《 清实录 》有关资料来看,那时中国也在忙着造船、造炮,可惜国家无既定之大目标,地方分散主义又吞噬了原本有限的财力,技术也无法得到改进。光绪二十一年( 1895年 ),有奏报福建船厂岁需白银60万两不能到位,"铁甲巨舰仍未能自制"。光绪二十四年( 1898年 ),有奏报谈及福建船厂造鱼雷,银子花了不少,工程技术人员也肯卖力,然外洋各国战船的速率日增,其鱼雷船每小时能行23海里,其他战船每小时也在18海里左右,而我们造出来的鱼雷船每小时航速仅11海里。主持其事者摇头叹气:"国家不惜巨款办理船政,要贵适于战、守使用,若速率太少,必致相形见绌也。"

到后来,清政府黔驴技穷,面对内忧外患,不得已向国内宿敌义和团求救,冀望用"刀枪不入"的符咒对抗从海上杀过来的西方列强。人家都讲海权了,大清国却退回去讲"神权"。不曾想,毫无节制的义和团运动发展到了盲目排外仇外,蜕变成了群众暴力,让八国联军找到口实,发动了对北京的全面进攻。在强敌面前,李鸿章、张之洞等人搞"东南互保",隔岸观火。义和团武器落后,又缺乏最基本的军事训练,在炮火纷飞中只能念念有词:"弟子在红尘,闭住枪炮门,枪炮一声响,沙子两边分......"最后,还得依靠京城名妓赛金花用自个儿的姿色当本钱,央求统率八国联军的瓦德西少杀一些同胞,少烧一些北京的四合院。

笔者写到这里,想起了李鸿章与俾斯麦的一次对话。李鸿章那时背着卖国贼的骂名贬了官,有些郁郁不得志。他在德国问俾斯麦:"如果一个做大臣的人,想要给国家尽力办事,但朝廷上所有人的意见都与他不合,合起来拉他的后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想按自己的想法办事,该怎么办呢?"俾斯麦回答:"最重要的是得到皇帝的支持,有他的支持就能独揽大权,那还有什么事办不了?"李鸿章说:"比如现在有一个大臣,他的君主无论谁的话都听,君主身边那些大臣侍从,经常狐假虎威,借君主的名义干涉大事。要是这样,这个大臣该怎么办呢?"俾斯麦想了很久说:"一个当大臣的,假如用真心操劳国事,估计没有不被君主体谅的,惟独在妇人女子手底下办事,就不好说了。"李鸿章沉默了,俾斯麦的话似乎说中了他的心思。因为那时的中国恰好就有这样一个女人,时至今日很多人也乐于把晚清危局的一切责任推到这个女人头上。

我们国家的很多事情大概坏就坏在这里,凡事只问人事,而不深究那些比人事更深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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