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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握了半夜,除了流眼泪,方云慧在纸上一个字也没能落下,折腾一夜睡不着觉,也没想好怎么写。第二天一大早,大家都去筹备丧事,方云慧依然等在家里给父亲写悼词。可是,她竟然写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要说的话太多,想说的话很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要把父亲一生的经历写出来,没十页二十页纸,是写不完的。方云慧在省城见过世面,一般的悼词不会超过三页,念十几分钟都算长的,如果写上十页二十页,虽说来的都沾亲带故,还有邻里故人,可谁有那个耐心倾听一段没太多色彩,没有巅峰的平凡人生?何况还是一个废品站工作又修了十多年自行车,在别人眼睛里没一点地位的方家老头生平事迹。
半个上午没写出一句悼词,方云刚却打电话回来,向方云慧说订饭店、车辆的情况。又一次经历情感冲击的方云慧,认为父亲寒酸了一辈子,不能再叫他的丧事像他的人生一样寒酸。她要弟弟退掉刚订的饭店。那个饭店不上档次,饭菜也太简单,要弟弟另订一家更好的。追悼会肯定有不少芙蓉里的老街坊去呢,他们轻看了方家一辈子,这回,绝对不能让他们轻看。
方云慧这次带了一万块钱回家。就这,还是她平时省吃俭用积攒下的私房钱。与林胜利结婚这几年,她把自己的工资卡连同密码一起交给了丈夫。她要用钱时,也一样可以向丈夫要嘛。林胜利虽然会算计,但他对妻子不是太吝啬,对妻子的信任,他自是投桃报李。所以,方云慧才会积攒下一些私房钱。
再聪明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方云慧没认真想过,父亲的葬礼到底需要多少花费,这个钱应该怎么花,谁来掏这个钱。她的意识里还没这个概念,问题就摆在了她面前。
第三天一大早,一家人去医院太平间拉父亲遗体时,被医院挡住了。住院部的何主任拿着一本砖头般厚的明细单,请方明的家人结完住院治疗费,才能拉走遗体。
大家当时就懵了,不是闹不明白,而是没想过这事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拦住他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要从对方的脸上找到解决的答案来。最后,大家把目光聚集在方云慧脸上。
方云慧看看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那个主任:“何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何主任递过明细单,说:“这有啥不明白的?住院结帐,不复杂呀,你父亲在我们医院住了六个月零十四天,总共费用是二十万一千二百四十六元,除了预交的三万块,还剩下十七万一千二百四十六元。这里住院费、手续费、药费,每一笔费用都写得清清楚楚,如果有误差,可以到收费处去对账。”
“我指的不是这个,”方云慧说,“我是说这住院费怎么没结?”
何主任被问得愣怔了一下,才说:“怎么没结?这个得问你们才对。”
“这——怎么回事?”她回过头,问自己家的人,“爸爸去世都好几天了,怎么连住院费都还没结?为什么不结?”
所有的人都闪开方云慧的注视,不是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谁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所有在场的人都觉得方云慧问得奇怪,只有方云慧自己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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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云慧似乎这才意识到钱的天文数字,她也哑然了。是呀,谁有这十七万啊?眼下的这个医院,是方云慧叫林胜利托市政府的秘书长联系的,不然,父亲这样的身份,根本住不进来。